車馬辚辚,駛入了吉慶坊。在馬車駛入側門之時,一個身着暗紅僧袍,身形清瘦的僧人避到了一旁。他走出側門後,雙手合十,向送出來的管家作禮道别,然後轉身離去,步履從容,背影清寂。
門内,三人下車,博彤帶着兩個妹妹去正院。博夫人剛從前院回來,見到三人,向她們招了招手。
三人近前行禮,博夫人立即發覺小女兒的神色不太好,她把女兒拉到了身邊,問怎麼了?
安璇代妹妹回答了母親的問題:“上午和神秀一起跑累了,出宮時太陽又大,熱着了。”
這個小女兒一貫體弱。博夫人用手撫摸着安媛的額頭,“既然累了,為何不在宮中暫作休息?”
安媛靠在母親身上,臉上有一種小心翼翼,仿佛既想挨着母親,又怕壓壞了母親的衣裳。她擡眼看着母親,沒有辯解,隻是道歉:“阿娘,我知錯了。”
博夫人很有些無奈,“自己的身體,自己要知道愛惜呀。”說着轉頭問大丫鬟:“保母呢?”
丫鬟回稱已經命人去叫了。一時保母過來,博夫人牽着兩個孩子,親手将人交了過去:“小娘子累着了,帶回去讓她們好好休息,你們小心服侍,。”
保母躬身答應,兩個孩子拜别母親,跟着保母退了出去。堂上一時隻餘下博彤。
剛剛姑姑問話時,博彤一直沒有說話,現在兩個妹妹走了,她的沉默就有些不同尋常起來。
“為何不說話?遇到什麼事了?”博夫人問。
博彤半垂着頭,過了一會兒,說:“在橫街上,阿媛暑熱發作。走到東宮門前時,正遇到大王子。他發覺阿媛臉色不對,讓我們去東宮稍作休息後再走。我沒同意。”
她說得很平靜,讓人一時無法分辨她的意思。
博夫人微微皺眉:“當真?剛剛阿媛阿璇怎麼沒說有這一遭?”
“因為她們不想讓我為難。” 博彤擡起頭,眼神裡有一種不管不顧。
博夫人沉默,過了一時,問:“你既然知道她們的心意,為何現在又要說出來?”
“因為我想讓您責備我。” 博彤扯開了嘴角,笑意卻無法蔓延。
她有許多理由,更有許多掙紮,可再多的理由和掙紮,都抵不過一句疏忽和自我。她思慮不周,她沒有盡到做姐姐的責任,反而讓妹妹來照顧她的感受!
門外春光潋滟,春風如水,萬物都在春光裡蓬勃發展,唯有她,自棄而憤怒。
博夫人看着侄女,之前她覺得博彤的性格與博王後不同,現在她知道,畢竟是姐妹,她們都有一顆沉重的心。
她斂裙坐下,看向門外,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多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場春光裡,博紋眼角通紅,自怨自傷,她說出了同樣的一句話:
“不要向任何人提這樣的要求,沒有人有權責備你,更沒有人有權懲罰你。”
博彤愣住了。博夫人看着她,矜持而平靜。
“做錯了事,知道自省就已經足夠。不要輕易道歉。因為沒有人有資格原諒你,更沒有人有資格懲罰你。”
她又重複了一遍。
風吹了進來,簾帷飄動,如水波蕩漾,讓人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姑姑,您真的這麼想嗎?哪怕是在這都護城,您也這麼想?”風中,博彤問。
風吹動了博夫人的鬓角,也吹動了她頭上的金片,它們泠泠作響,既是聲音,也是光影。
“正是因為在都護城,我才想明白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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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彤走了,她的背影修長而圓潤,如青竹臯蘭,博夫人站在門口,看着博彤的背影消失。她轉過身,忽然一個丫鬟拿着一張名帖走進來,禀道:“夫人,太醫院王太醫到訪,稱奉命來看望小娘子。”
博夫人訝然回過了頭。
傍晚時分,安佑回到了正院。他洗過手,接過妻子奉上的布巾,略擦了擦,見飯桌旁沒有兩個女兒的身影,便問:“她們三人今日不來吃飯?”
“上午入宮累着了,我讓她們歇一歇,把飯送過去了。”博夫人說着,為丈夫盛了一碗湯。
安佑微微皺眉:“是阿媛還是阿璇?叫大夫看過了麼?”
“看過了。太醫院的王太醫來瞧的,開了一劑湯藥,已經服下了。”
安佑有些驚訝:“王太醫?你請的?”
“我何曾請過太醫?”博夫人說,“是大王子派來的。她們今日出宮時,在東宮門前恰遇到大王子。大王子本欲叫她們入東宮暫作歇息,被她們拒絕了,大王子便派了太醫來。”
“當真?”
“我騙你不成?”博王後嗔了丈夫一眼,又道:“她們當面拒了,大王子卻又派了太醫來,我還在想他是何意呢。”
安佑思索一回,重新端起湯碗。“一份對臣下的關心罷了。吃飯吧。”
“該備禮道聲謝罷?”博夫人說。
“你不用管,我來處理。明日入宮,遇見大王子,我自當面向他道謝。”
既然如此,博夫人果然将這件事放了下來,轉而說起了今日來訪的惠正。
“他想借我的身份,在城中号召籌款,好在清涼山上修建一座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