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妃是答應過,可就算順其自然,也該有人選。“我是答應過你,可這麼多年,你留意過哪家女郎?又矚目過哪家佳麗?你扪心自問,你所說的順其自然,是不是隻是一個敷衍我的幌子?”
慶親王默然:“母親,您這樣說,我無話可說。”
唐太妃瞬間蒼老。她就這麼一個孩子,先王在世時,她沒能為他争到什麼。九歲那年,她遷宮,孩子被帶去保育所,臨行前,他說阿娘你放心,我會好好的,然後他向前走去,不曾回頭。
他果然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長大,沒有辜負她的擔憂,甚至在二十一歲那年,憑自己獲得了親王的封号。
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即使先王在世,也不過如此。可不知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她們母子似乎再也無法走近,二十年前那個向外走去的背影一直不曾停步,更不曾回頭。她想要追趕,卻始終追趕不上。她們應該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卻再也無法真正交心。
“你這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當年勸你……”
“母親!”慶親王一聲斷喝,“我說過,不要再提當年的事。”
烈日當空,正是午後時分,空氣裡都是快速蒸騰的水汽,悶熱得讓人幾乎無法呼吸,但再悶熱,人也要盡力活下去。
老太妃心底一片悲涼,慢慢說道:“昨日,王後過來,說起了你的婚事,說大王不忍見你孤獨,說可以為你指婚,或是為你籌備親選。今日喚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終究是自己的母親,慶親王的面孔到底有所緩和,“您是怎麼回的?”
“我說要先問問你。”
慶親王不再說話,催婚這個話題,他們母子間不知談過多少次,每一次他總能敷衍過去,但這次終究有所不同。
他所顧慮的,也正是唐太妃所顧慮的,她帶着商量的口氣,說:“我知道你現在還不願,可你總要成婚的。如今大王既然發了話,不若順勢請大王為你指婚罷?”
慶親王笑了一笑:“如今天下承平,既沒有武将死戰,也沒有文臣殉國,大王更是乾綱獨斷,自然不需要拿我這個閑散親王去墊補哪家女郎。若說是我看中了誰,請大王指婚,且不說什麼自知輕重,隻說我也沒有人選,既然沒有心儀人選,這指婚自然無從說起。”
“那就親選?大王既然開了口,總不好回絕。”
慶親王沒有說話,他起身看向窗外,窗外日光刺目而明亮。他看了很久,終于回身說:“那就請母親幫我籌劃親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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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街上幾乎空無一人。這座巨大的宮城掩伏在烈日之下,帶着一種蓄勢待發的靜穆。慶親王步履從容,仿佛感覺不到炎熱,在長街上漫步而行。
他看着兩側宮牆,和宮牆之上的層層屋檐,它們讓人熟悉,也讓人陌生。他生在其中,也長在其中,卻隻能如現在一般,一步一步的,向宮牆外走去。
這座宮城于他而言,是個不斷離開的所在。九歲那年,他離開了内苑;十七歲那年,他離開了宮城,未來,他也許會離開得更遠,也或許會就此停步,停在這樣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
長街上忽然傳來某種聲音的震蕩,這震蕩混合着日光和高溫,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慶親王停下腳步,看到了侄子庾昭明掀袍而出的身影。
庾昭明也看到了慶親王。他走近前,拱手行了一禮:“見過王叔。”
慶親王微笑着虛扶了一把:“這麼熱的時辰,你這是要去哪裡?”
庾昭明要去公廨。
“前些時候我聽說,康國想和我們結盟,這件事情屬實嗎?”
庾昭明說屬實,“侄兒之所以此刻去公廨,正是為了此事。”
“既如此,那你走罷,我也出宮了。”慶親王說。
“王叔先行。”
“好。”慶親王點頭,帶着人向宮門而去。庾昭明看着王叔的身影走遠,轉身向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