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身上纏了難解的水草,鞋履踏進軟爛的泥。幽暗粘稠,仿佛能在身上留下濕潤觸感。連掐着他下颌的手指都如水一般冰涼。
“你是誰?”
他嫌惡撇過頭,冷淡睨了對方一眼。仿佛并不是被人掐着下颌擡起頭,被迫承接侵犯目光,而是從天邊投下視線,冰冷,清明,遙不可及。
未想隻是這一個簡單舉動,便讓人發了瘋。
來人忽然發笑,手指強硬箍着他。指尖沿着下颌緩慢往上細細摩挲,冰涼指腹輕掠過他的側臉、耳垂,按在他的腦後,手指嵌入他的烏發。
随即猛地收攏五指,抓着他的頭發往下扯,迫使他後仰脖頸,擡頭正視對方,無法移開視線。
似乎如此才算滿意,對方輕笑了聲,忽然獻寶似的,另手在他眼前攤開掌心:“你看,這是什麼?”
一陣華光閃過,隻見對方手中出現一塊石頭模樣的事物。
有棱有角,晶瑩剔透,周身散出一團乳白光暈,霜寒之氣撲面而來,凜冽刺骨,趨人退避。
卻更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親切感,比血脈相連更緊密。渾身血液都因此變得躁動,似乎是在熱切地喚它回來。
它是謝妄之腰骨上的空缺。沒了它,謝妄之自此淪為殘廢,再直不起腰。
見狀,謝妄之瞳孔驟縮,呼吸一下粗重。
“……是我的劍骨。”他閉目深吸了口氣,嗓音艱澀開口,“哪裡來的?”
“呵,哪裡來的?”對方又笑,卻滿是嘲諷意味,“自然是從你曾經養的狗,池無月那裡弄來的啊。”
“……”謝妄之蹙緊眉。
對方續道:“你可知曉,池無月現在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劍道魁首,多得是人巴結他,風頭更勝你當年。有人把你的劍骨送他,他嫌晦氣,轉頭就丢了,幸虧被我撿到。
“誰想得到,當年隻有張臉能看的池無月,現在那麼厲害。而你呢?虧你當年那麼寵着他,還親自教他劍法。呵,真是養了條白眼狼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謝妄之沉聲開口,神色并無起伏,掌心卻掐得快爛。
對方又向他傾身湊近,雙膝都跪在地上,近得唇齒開合間的溫熱吐息都落在他臉上:“我會把劍骨還給你。我與他不同,我隻忠于你。”
“呵,你以為我會相信麼?你想要什麼?”
當他是傻子?謝妄之冷笑了聲,明明是趴在地上,卻似上位者施與般微擡下颌。
“我想要的,從來隻有你。”
對方輕聲開口,似是怕他沒聽懂,伸手撫上他的臉,纖長指尖順着他的下颌、脖頸一寸寸滑過,輕點在他的後腰。看他的眼神熾熱幽暗,似燃着黑色的火。
“……呵。”
謝妄之并非不通人事,屢次毫無反抗能力地遭人輕薄,不由氣得發笑。他不置可否,隻擡了擡下颌:“躺下。”
對方動作微頓,明顯錯愕,接着以為他當真應允,竟乖乖躺下來,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樣,還問了一句:“不去榻上麼?”
“有什麼必要。”
謝妄之冷笑,用手肘支着身體湊近對方,撐在對方身上。
他直不起腰,上身隻能與對方貼得極近,足以清晰聞見對方的呼吸在他湊近時陡然凝滞,随後變得粗重紊亂。垂下的長睫似蝶翅般緊張顫動,白皙臉頰與耳廓逐漸染上薄紅。
直到此時,謝妄之終于看清對方的臉。
是難以預想的美貌,隻一眼便足以叫人瘋魔,幾乎成了罪孽。活了半生,他隻在一人身上見過。
“謝妄之,摸摸我……”
或許是他停頓太久,對方竟出聲催促,便連嗓音似乎都與方才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同,似是幻形術法在逐漸失效。
對方主動牽起他空出的那隻手放在自己臉頰邊,像粘人的寵物一樣微微歪頭輕蹭他的掌心。看他的眼神幽暗粘稠,似水草般在他身上滑動。
“急什麼?”
謝妄之強捺下不适,手掌順從地撫摸對方的臉頰,逐漸悄然往下,直至覆上對方的脖頸。
而後猛地收攏五指,藏在甲縫的毒針一瞬刺進對方的肌膚!
下一刻,他感受到對方熾熱的體溫,燙到灼人,燒着他的指尖與腿根。
“你!”謝妄之怒不可遏,另手也掐了上去,用力得手臂青筋凸起,亘在蒼白皮膚,失控般一下一下地跳,“憑你也配?!”
“為什麼,還是不行?哈哈咳……”
對方怔愣一瞬,随即大笑起來,并不掙紮,還愈笑愈歡,狀似癫狂。
“閉嘴!”
謝妄之聽不清對方到底在說什麼,耳畔的聲音似是浸入水中,聽不真切,隻覺頭疼欲裂,幾乎全憑本能地用力掐着對方的脖頸。
眼前視野忽然天旋地轉,本該早就毒發身亡的人竟翻身将他壓住,俯身攫住他的唇,像狗一樣發瘋地舔舐啃咬。
謝妄之不斷收攏五指,瘋狂掙紮,最後竟從夢中驚醒,一下坐起身,見到熟悉環境才稍稍安定,仍是渾身汗濕,胸膛劇烈起伏。
垂下的幔帳之外,立着一個颀長俊秀的身影。見他坐起身,立時撩開幔帳,露出一張豔麗絕塵的臉。
看清那張臉,謝妄之瞳孔驟縮,猛地揚手扇了對方一巴掌:“誰準你進來的,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