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以前是平起平坐的,他們還一起逃過課,互相借鑒過作業,現在忽然莫名其妙被壓一頭,甚至他逃課、作業寫不好還要被對方親自處罰……
謝妄之不喜歡這樣。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那你大老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問我這個?”
“你還沒回答我。”
裴雲峰眉心蹙得更深,随即垂下眼睫,置在矮幾上的手輕輕蜷了起來,嗓音微啞,“……你們認識多久了?你很喜歡他麼,連上課都要畫他。”
“……不是。”
見對方當真在意,還擅自聯想衆多,把自己弄得這麼可憐委屈,謝妄之無奈又好笑,隻好坦誠相告道:“我就是随便畫的,我也不知道是誰。”
“當真?”
對方立時驚喜擡眸,見他點頭,又一瞬恢複矜持,拳頭抵唇輕咳了聲,淡然道:“哦,我還以為又是哪個良家子被你禍害了。”
“……還有事沒?”謝妄之有些不滿,耐心也即将告罄。
“你這麼急着走,要去做什麼?”聽人屢次催促,裴雲峰面色陡沉,忽然想到旁的事,冷笑了聲,語氣銳利,“又要去給白青崖算卦了?”
謝妄之沒應,他自顧把話接了下去,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大庭廣衆之下,兩個男人手牽着手,成何體統?你們何時變得那麼親密了?”
“……”謝妄之蹙眉。
“我聽人說,白青崖昨日夜不歸宿,而你們今早一同過來,”裴雲峰微笑,眼神卻刺骨,“謝妄之,你知道他昨夜去了哪裡嗎?”
“……呵,知道啊。”謝妄之默了會兒,也跟着笑,雙目緊盯着對方,語氣冷靜又惡劣,“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我說與你聽麼?我和他——”
“謝妄之!你最知道怎麼氣我!”
聞言,裴雲峰徹底憋不住,勃然大怒、怒不可遏,猛地伸手一拍桌案,向前傾身,像是要撲過來咬他,胸口劇烈起伏。卻是色厲内荏,嗓音低啞,細聽還有些哽咽。
“我……”
瞅見對方眸光顫動,濃密眼睫被潤濕得黏連了幾簇,謝妄之聲音一頓,随後低垂下頭沒再說話。
對面也沉默,傳來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而紊亂,像是要壓抑什麼,忽然長長地吸氣,卻又憋不住地猝然中斷,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
謝妄之猛然睜大眼,渾身僵住,緩慢擡頭,卻見人飛速轉過身去,隻給他留一個背影,肩膀微微聳動。
他不由有些慌亂,手指攥緊,張了張嘴,“喂,裴、裴雲峰,你别……”
對方卻不理他,過會兒才哽咽着控訴道:“明、明明是,是你要招惹我,為什麼……”
謝妄之啞口無言,又深深埋下頭。
确如對方所說。
早些年,裴、謝兩家關系親近,他與裴雲峰年紀相仿,自幼相識,一起長大,關系好到能同穿一條褲子。
那時候裴雲峰是“别人家的孩子”,不需僞裝,天生矜貴而端正,天賦異禀而修煉刻苦,是同輩世家子弟的榜樣,無出其右。
而謝妄之是庶出,生母病逝後被過繼給大房,但沒人将他當回事,自然也無人管教,隻有謝霁偶爾抽空照顧他。
後來他意外遇見時常來做客的、隔壁家那個心腸軟的小公子裴雲峰。他心生嫉恨,故意親近哄騙對方與他作伴。而小公子也果然良善,與他成為好友。
直到他長到十歲,忽然展露超絕天賦,修為一日千裡,甚至蓋過了當時風頭最盛的裴雲峰,他才被人敬為“謝二公子”,此後也一直穩壓裴雲峰一頭。
有好事者将他們放在一起比較,甚至當面揶揄調侃,試圖挑撥離間。裴雲峰毫不計較,與人親密依舊。而謝妄之從不令自己委屈,一一教訓。
十五六歲,正是少年春心萌動時。他們開始參與世家遊學,認識了很多不同成長背景經曆的人。那些人良莠不齊,他們也無法避免地接觸了或好或壞的東西。
某日,少年們聚衆觀摩賞玩不知從哪弄來的一堆新奇玩意兒,其中竟混了部有關龍陽之好的圖冊。
其畫工之精湛、台詞之粗鄙、劇情之荒謬、感情之纏綿令衆人面紅耳赤、惱羞成怒、一哄而散,此後很久不再舉辦類似聚會。
随着時間流逝,衆人逐漸淡忘。唯獨裴公子時常午夜夢回,曆久彌新,還擅自将其換了主角。最後此事竟演變成心障,阻礙了他修煉。
而同伴依舊進境神速,兩人間的差距逐漸拉大,自卑羞愧與嫉妒不甘又加劇他的心障,惡性循環之下,他不得已疏遠對方。
雖然情況未有好轉,但勉強可控。可惜長此以往,再是天才到最後也隻會泯然衆人。他開始自暴自棄,未想到,被他疏遠的人竟在此時主動貼上來。
少年已長成翩翩公子,站在花蔭之下,俊朗眉目比日光還耀眼,竟叫他不敢直視,低着頭隻想躲避鋒芒。
對方卻上前挑起他下颌,高傲又狂妄地道:“我能幫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馥郁花香随溫軟濕熱湧入。他劇烈喘息着,不停發抖,顫着手緊捉住對方衣襟,似快要溺斃的人抓緊水中的浮木。
一吻畢,他眼中隻剩下那兩片濕潤晶亮,渾身熱燙得快要暈厥,像脫水的魚一般喘不過氣,卻固執地不肯松手,又貼了上去,一次比一次貪婪狂熱,直到癡迷。
心障破碎,修為再度進境。
他卻清楚地知道,破碎的心障之後,又升起一面更高大的圍牆。
而此時此刻,謝妄之無意把人惹哭,攥着手指不知該如何是好。
卻聽對面忽然問:“你們做了什麼?到哪兒了?”
“……啊?”
謝妄之茫然擡頭,卻見對方不知何時湊到他面前。明明一張臉上還爬滿淚痕,濕潤眼睫都黏連,表情卻變得冷峻。
“沒做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沒再逗弄對方,誠實搖頭。
裴雲峰卻不信,蹙着眉堅定道:“不,我要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