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汀白搖了頭,在前邊說:“現下過了時間,反倒不困了。今天白天沒安排,用來補眠也是可以的。阿年呢,我送你回去。”
陸汀白和權竹笙同時望向端兆年。
端兆年原有的睡意被陸汀白突如其來的親昵驚散了大半,眼睛又恢複了些許光澤。她點頭又搖頭,并非糾結,隻因近來時常多夢,整夜地睡不好,即使睡着了也在淌汗,醒來後得到的隻有加倍的疲憊。她捏了捏手心,對着他們說:“不睡了。”
“既然如此,那就繼續剛才未完成的事情。”陸汀白走近案桌,重新坐了回去,他沒去探究她不睡的原因。
不是所有的事都必須說出口,如果她不說,他便也不去問。
“……嗯?”端兆年看着桌上的幾頁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字迹有兩人。她其實在進來時就看到了,但她沒問,現在他既主動提起,她也就大膽地看了一眼,“所以你們是在寫事後公文總結?”
權竹笙把握住力道,修長的手将墨錠在硯台上一下一下地研磨着。他喜靜,不沾公事時便會一個人靜靜地待上一天,這會讓他格外輕松。他錯開目光,邊上的燈将對面的兩人照得很清晰,他有些意外地覺得,這樣的三人也很好。他回答着端兆年的問題,“是啊,百般惦記,不如提前下筆,也能多出幾天查漏補缺。”
“哦。”端兆年表示明白,轉頭看到陸汀白非常體貼地遞給她筆和紙,她有些困惑,“做什麼?”我也要寫?
“不想動?”陸汀白開始以為她什麼都不想做,等慢慢回味過來,才恍然大悟地看着她。說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挑大梁,往前有他坐鎮,她尚且無須費心寫這些,難怪她會如此天真一問。陸汀白莞唇,說:“我們三個都要寫公文呈報,皇上會看。你第一次寫,還不清楚,别看就幾頁紙,寫錯了是要扣月俸的。”
端兆年面色不改,默默消化了全部信息,心卻往下沉了沉。
她寫得專注,擱筆時幾行文字已躍然于紙上。陸汀白看她又複檢了一遍,偏頭瞄了幾眼,紙上赫然隻有短短的五行字,“你打算隻寫五行?”
“不然?”端兆年仔細看了他寫下的内容,不贊同地說:“寫多錯多。我們回去定然要第一時間面聖述職,既如此,為何要在書面公文上贅述廢言?錢多也不該這般糟蹋,精煉提要可以省下許多事。”
“你看我像傻子?”陸汀白吃味,“這事要封存入冊,往後還會被反複查閱,若是不記載詳細,日後有人問及,你還要一遍遍解釋,那得多麻煩。而且,你也别瞧不上這點東西,她事關功績考評,你舍得跟錢過不去?”
端兆年覺得不好,索性緘口不言,到底是不能跟錢過不去的。
陸汀白難得見她失神,覺得好笑,“認命麼,你不是——”
“你寫完給我抄。”端兆年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卻不打算給他拒絕的機會,她睨了他一眼,說:“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們三個的措詞最終必須一緻的,出于這個目的,我邊抄邊改,并無不妥。這種事,一兩個人動腦就可以了,何必還要第三個人,你覺得呢,陸将軍?”
“……行啊,不就是打小抄麼,”陸汀白笑笑,“就當我樂于助人咯。”
夜色加深,降下了幾分寒意,權竹笙撚緊身上的披風,幾不可聞地聽見了陸汀白的幾聲悶哼,跟着發表了自己的态度,說:“這樣也好,你把我的也拿去看。”
端兆年微愣,最後說:“嗯。”
五更天的時候,陸汀白隐約聽得幾聲呓語,他盯着床榻的方向,走了過去。床上的人仍然睡着,隻是不知何時翻了身,正對着他,看上去睡得極不踏實。陸汀白低頭撚開她額間的碎發,冰涼的手蓋在她的額頭上。
還好沒發燒。
“怎麼了?”權竹笙在背後小聲地問。
“做噩夢了。”陸汀白用打濕的布擦去端兆年淌下的汗,然後回答權竹笙的問題。
權竹笙在旁邊幫不上忙,他打算走開一會,“穿着濕衣服睡會不舒服,我去幫兆年拿一套換的衣服。”
我?換衣服?
權竹笙走後,陸汀白杵着許久未動。
端兆年在夢裡疲憊依舊,半睡半醒的,隐約聽到陸汀白和權竹笙在講話。嗯,最後權竹笙好像說了要給誰換衣服來着?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腦子裡走馬光燈。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到身上的黏膩感都消失了,久違的舒适感讓她臉上的神情趨于平靜,最終沉沉睡過去了。
陸汀白最後幫端兆年蓋上了被子,又站了一會,毫不猶豫地轉身走出了營帳。
權竹笙再見陸汀白時,初陽已經升起來了,他問:“換好了?”
“嗯。”陸汀白面不改色地說。
許是光照的原因,權竹笙覺得陸汀白的耳朵添了些紅。
三日後,鹹安的城門打開了,貫穿四縣的将士們最終彙成幾條長長的隊伍,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回京路,也帶走了鹹安長達一個多月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