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時的樾州仍滿處溫熱,日頭一足,能将人曬得大汗淋漓,樾州卻一改先前的頹廢,全面進入了休整期。從破壞的城牆開始,把它翻新建高,并且相當堅固,還在城門兩側加修了敵台,緊着陷馬坑弄了條護城河。就是北上的通馬道,被迫擱停在了半路。
沒錢啊。
端兆年站在城樓最高處,一眼過去隻能看到樾州的貧窮。怎樣才能為這裡留下名利,端兆年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朝廷若是肯撥些銀兩過來,修成通馬道便不是難事,将軍為何不直接向朝廷奏請?”姜非阙在風起時替端兆年披上了外衣,“風太大了,将軍身子還沒好,應該避着風才是。”
端兆年經樾州一戰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卻也因此躺了半個月的床榻。聽了姜非阙的話,她捏着大衣不認同地說:“戰事頻起,樁樁件件都要用到錢,朝廷國庫早就吃緊,恐怕難有多餘的錢接濟樾州。”風裡傳來交談聲,端兆年順着低頭看見幾個鬓發微白的男人,有些遲疑地說:“樾州一直以來過于依賴朝廷,它不能自給自足,就意味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會離開這裡,甚至在别處建家。”
“所以,這裡留下來的大多是老人和孩子。”姜非阙接過話,“将軍是擔心樾州這樣下去,會再次被其他山匪觊觎。”
“嗯。”端兆年沉吟片刻,然後考問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啊?”姜非阙面對端兆年的突然發問,一時有些發懵。稍後認真地說:“山匪想吞并樾州,是因為虎視眈眈往西的番州,因此盛裴延才會極力把樾州鎖死在外側。所以樾州最該做的,便是打破如今的孤立境地,與各州建交起來。”
“建交?”梁時沅有話直說:“那不是更有可趁之機。一旦樾州來往的人多起來,我若是山匪,混進來可太容易了。畢竟是騾子是馬,也沒那麼容易分清楚。”
“你也别忘了,到時這裡隻會有更多的人。最大的□□已經被打掉,剩下的隻是幾股小勢力,尚且夠不上威脅。”陸汀白目光錯到袖口,伸手撣掉上面的灰,繼續言辭鑿鑿地說:“落地為寇的前提是被迫無處可去。隻要這裡有名利可圖,沒有多少人願意當毫無名分的山間野匪,那麼即使再過多少年,他們依然隻是股小勢力。”
“……這倒是。”梁時沅颔首,轉而又困惑地說:“我們一塊來的樾州,你知道挺多啊,你們常常聯系?”
陸汀白戛然沉默,許是覺得刻意,又回道:“猜的。”
“哦。”梁時沅半信半疑,就這麼盯着陸汀白幾秒,少頃後才轉到權少書身上,直白地問:“聽說你被瀛寇追着屁股打?”
“扯。”權少書有些煩躁地扯着頭發,找補着說:“我打回去了……隻是沒打赢,但他們也占不到便宜。”
“羅慎又把人扔給你對付了?”陸汀白大約猜出了緣由,可憐他地說:“實在不行,你下次把危戍也引給羅慎,讓他替你打,如果你覺得妥當的話。”
“他要能頂事,我這兩年何至于兩頭打防禦戰。”權少書一想到這兩年不斷替羅慎擦屁股,心裡就怄着一口氣,渾身不得勁地說:“盛裴延居然會重用羅慎這人,真是瞎了眼。這小子遇強就詐降,好幾回快馬加鞭讓我給他擦屁股,偏我還不能放任不管,我是真想揍他!”
“忍一時之不能忍,番州總有一天會向你靠攏。”梁時沅安慰着說:“羅慎越沒用,那就越容易動搖番州将士的心。盛家被羅慎的花言巧語蒙蔽,這兩年來沒少提拔他,番州的将士們因此吞下了不少憋屈,我看拿下番州,隻是遲早的問題……話說回來,盛裴延這老滑頭,在羅慎這事上竟然真這麼糊塗,他不是很會用人嗎?”
“羅慎是盛桓言提上來的,盛裴延想盡快讓盛桓言上手,自然會放手讓他做主一些事。”陸汀白講到此處想起個事,便對着梁時沅說:“要變天了,盛桓言還說了要找你合作。”
“我這是傍上大戶了?不過這小子野心不小啊。”梁時沅眼珠子一轉,得意地說:“我現在可是香饽饽,你們要拉上我,盛家也是。我覺得吧,我應該趁這個機會向你們多讨要點利益。”
權少書嘴角跟着扯動幾下,朝陸汀白說:“完了,你讓她得意忘形了,現在糧草已經喂不飽她了。”
陸汀白聳着肩,事不關己道:“萬事好商量,有什麼要求盡管跟少書提,他來辦。”
權少書的白眼還沒翻到,身後便傳來了動靜。
“貴客啊。”端兆年踏入偏院時,還在同姜非阙談論行半境的去留問題,轉頭便撞見了三個遠道而來的稀客。
廊下的三人不約而同看了過去,權少書率先點頭示意,梁時沅緊着招呼道:“許久未見了啊。”
端兆年湊近上去,眼神不偏不倚落在了陸汀白擦傷的半邊臉上,說:“看來仗打得比想象中順利。”
陸汀白接過她的眼神,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默契地回答:“談不上好,打得不習慣。”
“難怪,我看你一直打得束手束腳。”梁時沅在端兆年落座時遞過去一杯熱茶,“陸成越打法一向野蠻,我還真沒見過有幾個能适應他這種打法的。坦白講,我沒想到你爹會把你安排給陸成越,簡直是羊入虎口。”
當梁時沅與壑然的交戰陷入膠着時,目睹這一切的陸成越立時抛棄原先支援梁時沅的作戰計劃,轉頭帶人掠進敵人的主營。他扔掉自己喘息的機會,一刻不停地将敵人警惕的機會徹底抹殺殆盡,以猛打猛進的暴戾打法,猖狂地叫嚣在敵人的後方軍營裡。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陸汀白不得不打破原有的節奏,他不再按着自己的位置走。面對破竹沖鋒的敵方輕重騎,陸汀白用側翼包抄的方式機動對抗,但缺少磨合的他與陸家駐軍很快就被對方摸清了行動步調。
棘手。
陸汀白煩躁地看着鐵蒺藜之下的輕騎沒有減勢,一次次輔助重騎沖破往上頂的沖鋒。相較于他的束手束腳,莫哈奚的重騎與壑然的騎兵配合得相當默契。
梁時沅很快發現了陸汀白的吃力,看着那些被踏爛的頭盔,她毫不猶豫地避開鋒芒繞近陸汀白,勒着缰繩說:“我來側翼包抄,你找準時機砍馬!”
“火攻。”陸汀白停止猶豫,一句話喊住了梁時沅,“用火襲亂人馬的陣型,那樣更好下手。”
“我來辦。”
梁時沅一聲令下,牆垛上的箭矢瞬間攜火突進前沿的騎兵,不斷襲亂敵人方陣。重騎的速度開始被沖減下來,但他們依然不敢停,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可慢下來就已經暴露了重騎的弱點。陸汀白立時帶人殺進敵人的兵戈鐵馬裡,不斷砍斷騎兵戰馬。摔下去的騎兵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一刀貫穿了身體,血腥味充斥蔓延開,緊跟着越來越多的人砸倒沙場,屍橫遍野。
直至号角聲起,敵營的援兵也被陸成越強勢擊潰。看着回調的部隊,陸汀白推掉面前的最後一具屍體,擦拭着臂縛上的血漬。
“小子,沒死呢,命真大。”陸成越馬到陸汀白跟前,俯視時眼裡帶着一絲輕蔑,道:“這幾年成長了不少,從前你可是跟在你爹屁股後邊撿人頭的,啧。”
陸汀白久違地想罵人,但還是克制着說:“二叔真是不顧我的死活,隻給我留了一千人。就是想置我于死地,你也太心急了些。”
“怎麼,還想套我的話?”陸成越冷哼着說:“你小子從回來開始就沒一句真話,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麼心思。日子還在後頭,你别太得意,咱們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