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都尉拱手應道:“末将領命。”他擡手一揮,門外幾名宿衛疾步進屋,拎起那些傭書人。那幾人都吓得面如土色,連連求饒。
一名宿衛來到顧雁身邊,雖沒粗魯拎她,但也冷冷說道:“娘子,請吧。”
顧雁心底咯噔一響。
不想再見他們?是要殺了他們?還是把他們趕出梁城?
她好端端做錯什麼了,憑甚要被趕出梁城!她還有重要之事沒完成呢!
天殺的衛柏,果然是混蛋!
顧雁揪緊衣袖,緩緩站起,迅速想着對策。
怎麼辦?怎麼辦?
她跟随宿衛慢慢走着,眼看離門口隻有三尺遠了。今日她一旦踏出這道門,也許就再沒法留在梁城,找到母親和兄長了……
死就死吧!
她猛地咬牙,回身疾步上前,再次伏拜:“穎王殿下,請容民女鬥膽進言。”
滿座士人皆被她的舉動驚住。
手中拎人的嚴都尉停下腳步,正欲拔劍阻止她,但見她停步伏拜,又松開了握住腰間劍柄的手。
衛柏壓下瞳中訝異,盯着她:“說。”
“《澗邑行》之錯,對民女而言是被栽贓,實屬冤枉。對殿下而言,是孝心蒙塵,被人誤解。殿下也許覺得,若先王在天有靈,見到此錯會怪罪殿下。但民女鬥膽猜測,先王若見殿下長懷以樂,說不定,反倒會撫掌大笑呢。”
顧雁迅速說完,悄然咽下口中津液,又搓了搓手。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這一番話,簡直石破天驚!
許多士人,包括程二公子在内,都驚愕地瞪着她說不出話。
衛柏微微眯眼,眸中閃過寒芒。
片刻寂靜後,屋裡爆發出各種驚斥。
“她瘋了吧?!”
“剛逃過一劫還不知足,突然說什麼瘋話!”
程二公子怒道:“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顧雁抿了抿唇,繼續不卑不亢說道:“民女傭抄書稿時,曾抄過先王病笃時所寫的《西望梁城》。詩中有一句:‘西望高台,遙聞鼓瑟。斯魂歸去,當縱慨歌。’”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又道:“民女深為欽佩先王,自知神魂将逝,仍慷慨縱歌。故民女鬥膽以為,先王在靈前也許更希望,聽到殿下奏樂彈歌來懷念自己,而非俯首憂泣。”
此言一出,周圍衆人紛紛倒吸一口氣。
還真是……未曾想過的理解方式……
一個樂字,被她解成奏樂的樂,而非歡樂的樂。
但是,先王靈前奏樂唱歌?
她不是一般瘋吧!
這些士人目瞪口呆,連斥責都說不出來了。
“民女以為,以先王之豪邁豁達,定不會因此錯而誤解殿下,或遷怒無辜之人。民女鬥膽……叩請殿下寬心!”終于說完了,顧雁雙手攢拳,連額上也冒出了冷汗。
屋内久久寂靜。
程二公子語塞片刻,很快又斥道:“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會寫幾個字,就敢如此放肆,妄加揣測先王遺詩!”
那些士人都不敢直視衛柏的臉色了,隻拿眼角餘光瞄着穎王将作何反應。
衛柏倚窗而立,深深注視着顧雁。日光傾灑入窗,映着他英挺的側臉,落下一片暗影。顧雁沒擡頭,亦察覺到他的沉默,讓在座之人都不敢喘氣。
許久,久到她覺得腰酸不已,咚咚亂跳的心髒也快躍出嗓子眼了。衛柏忽然輕輕一笑,轉眸看向窗外:“叔仁,送她出園。”
士人們面面相觑,不知穎王在想什麼。
顧雁聽他語氣輕快了許多,亂跳的心終于落了回去。聽口氣,這厮應該不會趕他們出城了吧?
“遵命。”嚴都尉颔首應聲。
這時,一陣微風透窗而過,送來濃郁的桂香。
“等等,再折一枝桂送給……”衛柏頓住,回頭望向顧雁,“請教娘子姓名?”
“民女從小不知父母何在,隻被人喚作容娘。”顧雁應得絲滑。
“容娘,”衛柏低聲重複了一遍,又道,“起來吧。”
顧雁徹底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