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柏很有耐心,靜靜盯着她,不催促也不放手。就像他常年在戰場上,極有耐心地與敵人周旋,設下埋伏,等待最有利的時機。
以她的能說會道,本可以飛快想出謊話。可他太有壓迫感,雖沒說話,隻籠罩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就沒法冷靜。他的鼻息靠在她鬓邊,他離得這樣近,連起伏的胸腔都貼在一旁,感觸如此清晰。
就好像,身邊伏伺着一隻兇獸,隻要她露出一絲破綻,就會被徹底吞噬。顧雁突然有些後悔,招惹如此危險的衛賊,一切都開始失控了。
不不不!
就算衛賊是一把再危險的刀,她亦要牢牢握住刀柄。
“殿下,”她輕聲說道。
唇瓣上的潤澤微光,落在衛柏眼裡,亦攪得他瞳仁裡墨雲翻覆。
“嗯?”他喉頭滾出一聲回應。
“殿下跟‘北陶南鄢’不一樣。”
“何處不同?”衛柏的眸裡燃起一抹好奇。
“他們是日月同輝,殿下卻能,移天換日。”顧雁壓着震響的心跳,迎着他的目光輕聲說着。衛柏的瞳仁裡,徐徐浮起一抹驚訝。
“但奴婢覺得……”顧雁正待繼續說時,忽聽窗外傳來一陣馬蹄。嚴義疾馳來到外面:“啟禀主公!汝平太守率當地士族在前方等候!主公是否停車一見?”
衛柏眸裡濃郁的好奇頃刻煙消雲散。他長長一歎,轉頭看向窗外:“知道了,在前方停車。”
嚴義一愣,這才發現主公坐在容娘子身旁,俯首貼在她臉頰邊……似在親她?!
哎喲!進展迅速!不愧是主公!
怪不得主公盯來的目光裡,透着令人肝顫的殺氣!
“末将去知會程仆射!”嚴義連忙禦馬轉頭,飛馳而去。
趁衛賊分神的間隙,顧雁一溜煙鑽出了他的包圍,爬到車廂另一個角落,抱起雙膝飛快說道:“殿下,汝平太守在前面等着,還請盡快整理衣冠。”
“孤衣冠不整嗎?”衛柏無奈回頭。
顧雁飛快瞥了一眼他,轉頭說道:“倒也沒有。”
衛柏背靠車壁,曲起長腿:“你方才說,覺得什麼?”
然而馬車已然徐徐停下。顧雁迅速扯過褥墊上的面巾戴好,坐回角落裡說道:“改日再說吧。”
外面傳來震響的問候:“參見穎王殿下!”
衛柏捏緊手,深深吸了口氣:“好。”
他理了理衣襟,轉身看向車窗外,恢複了淡然面色:“衆卿不必多禮。”
顧雁長長籲了口氣,擡手撫住雙頰,發現兩頰已然比手還燙。
衛賊這厮,空長一副溫文爾雅的皮囊,實則狂徒!宋夫人說他狂悖,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她悄然瞄向窗外。官道旁邊,烏泱泱跪了一群人。她趕緊往後一縮,躲在車廂角落裡。
道路遠處,丘陵起伏,這裡應該離武望山不遠了,所以汝平太守特意趕來迎接。今晚應該就會在山下駐營,得想辦法去見鄢和一面。她敢笃定,鄢和之所以突然要求同行,也是因為她。就算不去見他,鄢和應該也會想辦法來聯系自己。
衛賊與當地官員寒暄了幾句話後,車駕重新啟行。
許是昨夜穎王遇刺的消息已傳給汝平太守,今日還來了許多官兵,将車隊護得如鐵桶一般。車窗外面不時有騎兵巡邏,衛柏重新開始看書,再未上前問她。
顧雁正好安坐在角落,靠着車壁自顧思量。時間一長,又開始昏昏欲睡。
眼看路程已近,衛賊下令加快了速度。剛到下午,車隊便抵達了武望山附近。
沿着官道分支的小路前行,穿過一片樹林,前方忽然視野遼闊。大片金黃麥田分布在道路兩旁,田邊坐落着稀疏的村莊。雄偉如屏的武望山,矗立在田野盡頭。遙遙望去,山腰上一座玄陽祠,在黃綠交映的山林間,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車馬飛馳,山巒越來越近。
顧雁遠遠瞧見,前方一片千丈峭壁下,一塊巨石突兀地立在下面空曠的荒地。往上看,懸崖頂部奇石聳立,人迹難至。看樣子,石頭應是從上面落下的。
“怎麼上去刻字的……”顧雁不禁納悶。
“自然是玄陽天君顯靈。”衛柏也在看着遠處。
顧雁無奈睨了他一眼:“行吧。”
車隊行到離懸崖不遠處停下,車馬各自停駐,開始紮營。
顧雁先行下車,頓時引來無數矚目。畢竟這是穎王車駕,梁城官員和汝平官員都在暗暗關注。還好她戴了面巾,頂着無數針紮般射來的目光,還能自在一些。
她随後站在車旁,等候穎王下車。
這時,程仆射帶着一大群人走到近前。其中,竟有一名中年婦人和一名戴着幕離的年輕女子。對方所有人的眼神,也盡數落到了她身上。
顧雁忽然冒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對方走到近前。程仆射對穎王恭敬施禮後,又道:“殿下,此乃拙荊宋氏,小女阿蘊。她們平時住在汝平老宅,此次專程前來拜谒奇石。她們既來了,臣便叫她們過來向殿下見禮。”
“見過穎王殿下。”程蘊盈盈施禮,聲音清澈得好似山中泉水叮咚。短短幾個字,便格外悅耳。
山風徐徐,吹起程娘子頭上的白紗幕離,如蝶翼般若隐若現,翩翩起舞,映出她婀娜動人的身姿。顧雁忽然意識到,啊,這就是未來的穎王妃,果然是高門貴女,儀态萬方。
“嗯,”衛柏淡淡應了一聲。
“殿下,”顧雁忽然說道,“鄢公子是奴婢舊主。今日重逢,有許多話想與鄢公子一叙,奴婢先退下了。”她朝衛柏和程仆射等人一一福禮,躬身退到遠處,匆匆轉身。
于是她再沒看到,衛柏盯着她背影的冷冽目光,和他負在身後捏緊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