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季明瑤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生怕陸文瑾發現了什麼。
她趕緊整理蓋在腿上的絨毯,确認絨毯并未滑落,陸文瑾應不曾發現她身下還藏着一個人。
突然,陸文瑾湊近聞了一下,“怎會有一股檀香氣?”
季明瑤更是驚得一顫,心想定是衛初身上沾染的香氣。
此番衛初真的害死她了!
正當陸文瑾擡手去碰她腿上的絨毯之時,季明瑤一把将他的手拂開,“别碰我,髒!”
“你說什麼?”陸文瑾不可置信地看着季明瑤,仿佛被戳破心思,臉色變幻莫測。
季明瑤緊抓住身上的絨毯,努力保持鎮定,趕緊改口,“是世子臉上沾染了髒污,不知是在哪裡蹭到了,世子還是趕緊去清理一下。”
陸文瑾去觸碰自己的臉,果然指上沾染了髒污,蹙緊了眉頭。
隻有季明瑤知道這髒污是她扮成小乞丐時未清理幹淨留下的,方才她用力去推陸文瑾時,手碰到了他的臉。
她到底還是慫了,及時改口,不至于讓陸文瑾太過難堪。
她雖焦急,卻仍未失去理智。
陸家不是季家能得罪的。
但陸文瑾本就多疑,他未必沒有察覺她方才慌不擇言時說話的漏洞,那句“别碰我,你髒!”他也未必不明白真正的含義,雖然神色緩了些,但他什麼也沒說便走下馬車。
汀蘭見陸文瑾冷着臉出來,面色陰郁,道:“回府!”
榮升牽馬上前,陸文瑾跨上馬背,怒氣匆匆地策馬離開。
汀蘭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方才她一直守在馬車外,聽到姑娘和陸文瑾在馬車中起了争執。
今日是姑娘的定親宴,沒想到和世子鬧得不歡而散。
世子一直待季明瑤體貼入微,從不舍得說一句重話,今日竟是這般生氣。
汀蘭趕緊上馬車查看,卻見季明瑤低頭抱膝坐着。
馬車裡竟還有另一個男人。
汀蘭臉色蒼白,驚得趕緊捂住嘴,免得因過度驚吓突然叫喊出聲。
好在她反應夠快,趕緊出了馬車關上門,替季明瑤守在馬車外,防止任何人靠近。
她深深吸氣,盡量平複緊張的心情,但仍覺腦子發懵,心中一團亂麻。腦子裡湧出無數疑問,姑娘的馬車裡何時藏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和姑娘到底有什麼關系?難道姑娘在馬車上藏男人被世子爺發現了?
完了!
汀蘭忐忑不安地守在馬車外,又不敢讓福叔直接回季家,而是讓他駕着馬車在附近的街巷徘徊。
給季明瑤時間處理。
方才裴若初躲在底下全都聽見了。
見季明瑤抱膝坐着,長發淩亂地散着。垂下的發絲遮擋住半邊臉,鬓邊的烏發越發襯得她膚白勝雪,有種凄美孤獨之感。
裴若初輕輕掰開她的右手,見到那被她緊握在手中,刺破了掌心,染了血迹的銀簪。
她一直握着簪子,是打算在陸文瑾侵犯她時,與他拼個魚死網破吧!
但遲遲未動手應是忌憚長公主的權勢,不願将季家置于險境,紮破了掌心,卻還一直忍着。
裴若初于心不忍,從袖中摸出一方帕子,替她纏繞包裹着被捏得紅腫的手腕,輕輕地抽出她手中的銀簪,“既然都知道了,何必還要忍受?你值得更好的男子。”
這是勸她放棄陸文瑾,勸她退婚嗎?
季明瑤緩緩擡起頭,看着裴若初那雙含笑眼眸,他的眸色黑而沉,就像是冬日夜晚的湖水,格外幽深,眼神雖溫柔,唇邊含着笑,卻有一種距離感。
仿佛在溫柔親近與刻意疏遠之間保留着合适的距離。
她的唇微微顫動,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她和陸文瑾相識七年,早就将陸文瑾當成自己的夫君,從未想過他們會是這般結果,方才陸文瑾離去時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季明瑤知他憤怒到了極緻。
“其實不用我提,他隻怕也會選擇退親。”
就在季明瑤擡頭的那一瞬,裴若初注意到那支銀簪是她頭上唯一的裝飾,過分素淨了。
那張清麗脫俗的臉沒有妝容的修飾,卻如水中芙蓉,無法忽視她的美。
尤其是那倔強不屈的堅定眼神,更讓人無法忽視柔弱的外表下的倔強堅韌的内心。
她看上去面色蒼白,憔悴疲倦,裴若初方才替她包紮時,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手指,是那樣的冰涼,就像是用冰雪堆砌的雪娃娃,仿佛一碰就會碎,這般脆弱又倔強不屈的她觸動了他的心。
裴若初褪下身後狐毛大氅,将她那單薄瘦弱的身體裹進厚厚的絨氅之中,“外面天冷,回去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過了今夜将這些不開心的都忘了!”
季明瑤不想要他的衣裳,可她實在太冷了,手腳冰涼,整個人都快要凍僵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衣袍之上有一種能讓人心靜的檀香。
季明瑤貪戀這種溫暖的感覺,當成助他藏在馬車中的報酬,她不想還了。
“今日衛大哥其實并非隻是同我偶遇吧?而是為了躲避沈都督的搜查,對嗎?”
六年前,衛初為了躲避仇家追殺,重傷昏迷在季家的門前,是兄長撿回了奄奄一息的衛初,他在季府将養了一個月才痊愈。
之後季明瑤便再也沒見過他,隻是曾經聽兄長提及,“我當初便覺得衛兄弟絕非池中之物,如今他果然出息了,聽說衛兄弟在東宮當差,在太子跟前很得臉。”
話說那位太子殿下也頗為神秘,因其母妃麗嫔獲罪,他一直在白馬寺中養病修行。
不久前,皇後憐惜他處境可憐,便将他接回皇宮養在膝下,他得到了沈家和皇後的支持,冊封為儲君。
太子不久将大婚,迎娶沈家嫡女沈淑宜。
但季澤川也隻是随口感歎幾句,由衷地為衛初感到高興,但并未想過去巴結讨好衛初,以此攀上東宮。
季澤川當衛初是好的兄弟,為他的際遇感到高興,至于他的仇家到底是誰,衛初不說他也不問。
季明瑤猜想方才衛初突然出現,裝作偶遇,應是為了躲避那個什麼沈都督的搜捕,故作試探。
裴若初并未否認,季明瑤心想還真是被自己猜對了。
“我不想知道衛大哥的秘密,衛大哥既已脫困,那便在此下車吧!”
裴若初唇角抽了抽。
馬車停在了偏僻無人的巷道,這三更半夜的找匹馬都難。
六年未見,這季三娘子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般厲害,心若鐵石。
裴若初想再說些什麼,季明瑤卻道:“衛大哥,好走,不送。”
裴若初歎了口氣,此處離東宮隔了大半個京城,走到天亮應該能到吧?
但季明瑤無情,他不能不義,沒了禦寒的衣衫,臉上的笑被冷風吹得有些僵。
“長痛不如短痛,陸文瑾不是良人,現在發現了真相總比糊裡糊塗嫁過去要強。”
他哆哆嗦嗦地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金印,“這是太子殿下的賞賜,若要幫忙可拿着它去東宮找我。”
畢竟季明瑤兄妹都對他有恩。
他了解陸文瑾的為人,深知這門親事恐怕沒那麼好退。
至少在遇到危險時,這枚金印能保她平安,權當還了當初兄妹兩人對他的救命之恩。
不必了。”季明瑤放下簾子,吩咐福叔駕車。“我隻是希望和衛大哥不要再見面了。”
裴若初還沒來得及招手求得季明瑤心軟再送他一程,馬車便已揚長而去,揚起大片飛雪。
他望着消失在雪夜中的馬車,歎道:“她從小到大都是這般厲害,小小年紀就敢拿孤當下人使喚,如今更是絲毫不留情面,不高興便将孤趕下馬車。她在外人面前裝巧賣乖,看上去像隻單純無害的小羊羔,但孤知道她就是隻披着羊皮的狐狸。善于僞裝,狡詐多智。”
“看來這些年她并未被季家蹉跎磨去了棱角,隻是将真實的性子藏起來了。”
不過任誰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也不會高興吧。
見裴若初提起季明瑤時,眸中含笑,是那種不帶任何僞裝、發自内心的笑,慕風感到驚訝,便試探般地問道:
“屬下方才見陸世子滿臉怒氣,氣沖沖地走了,說不定陸世子一怒之下會去退親。”
太子和季三娘子的相貌十分登對,都是那種鶴立雞群,百裡挑一的相貌。
季三娘子不是那種嬌小類型的美人,她身量高挑,體态婀娜。
慕風心想若是季三娘子和太子在一處,應該比和陸文瑾更相配。
季三娘子應該能到太子殿下喉結的位置,慕風已經開始腦補兩人相擁的情景。
裴若初自然不知道慕風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