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突然下起了暴雨,彼時宋雲州正陪布瑞德出來方便。
布瑞德撒腿跑進草叢,宋雲州站在圓石空地上耐心等待,沒追過去。
一陣陣夾雜濕氣的風卷過,勢頭愈發強勁,使整片山林向一側傾倒,嘩啦啦的響動自四方環繞而起,震撼人心。
宋雲州的發絲被狂風吹亂,他擡頭看天空中逐漸聚攏的烏雲,一滴冰冷的雨珠落在他的眼睫。
宋雲州朝布瑞德消失的草叢喊了一聲:“布瑞德快一點兒,馬上就要下雨了。”
豆大的雨點間歇落上圓石空地,暈開一點點深色水漬。
雨滴越來越密,宋雲州手搭涼棚擋住額頭,努力搜索那道黃黑色的身影,不免有些心焦,擡腳正要往草叢裡走兩步。
布瑞德就在這時躍了出來,一眼捕捉到宋雲州的位置,歡快跑來。
這回宋雲州沒有站在原地等它,而是快步迎上來,用脫下的襯衣把布瑞德整個罩住。
布瑞德不适應地扭了扭,想要把腦袋露出來,卻被一股外力按下。
宋雲州抱起布瑞德,按住被它掀開的襯衣一角,微弓着背,迅速沖向神殿石階。
如同漸次加快的鼓聲,雨滴落下的頻率加快,地上的濕點很快連成滿片。
宋雲州剛登上最後的階梯,躲進神殿外側的長廊中,雨勢就陡然增大,連綴成宏大雨幕,猶如瀑布飛流直下。
宋雲州喘了口氣,松開襯衣,布瑞德立刻鑽了出來。
不知它是不是沒見過這麼大的雨,滿眼新奇地盯着雨幕看,動動耳朵傾聽雨水猛烈砸地的震響。
片刻後,布瑞德轉回頭,清透亮晶的眼睛看了看宋雲州。
宋雲州此時的模樣略微狼狽,雨水順着他的發梢滑落臉側,光裸的手臂肩膀上滿是水痕,一道暗色的傷疤橫亘在他的右臂上方。
他垂下眼,溫柔的目光落在布瑞德身上,它的毛毛依舊蓬松幹爽,隻沾了一點點水汽,用幹淨毛巾擦擦就行。
宋雲州咧嘴一笑,真幸運啊,沒讓它被淋濕。
宋雲州洗完澡,幫布瑞德清理好耳朵和腳爪,熄了蠟燭抱着它站在窗邊看雨。
窗戶開了一道小縫,雨聲、水汽、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潮濕泥土氣息紛紛從縫中擠進來。
布瑞德坐在宋雲州懷裡,一隻前爪搭在他肩上,另一隻放松彎折在自己身前,好奇心過剩地探過大半身子湊近窗縫,呼吸雨天的味道。
宋雲州怕布瑞德失去重心栽倒在窗戶上,騰出一手撫在它身側,護着的同時揉揉摸摸。
宋雲州望着遠方天空明明滅滅的雷電劃過,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我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暴雨之夜。”
布瑞德聽到身後人說話,旋即回頭,揚着鼻子嗅了嗅宋雲州的味道。
宋雲州揉揉它的頭,在這樣喧嚣又寂靜的深夜,他很想找人傾訴一下。
布瑞德雖然聽不懂也理解不了他在說什麼,但它可以給出足夠的耐心與陪伴,可以算是一個完美的聽衆。
宋雲州聲音很輕,像在講睡前故事一樣緩緩地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很可能是原本世界的我不幸猝死了吧。那時候坐在完全陌生的大街上,看着完全陌生的人群,我很遺憾失去了那些我好不容易奮鬥得到的事物。
“可遺憾又有什麼用呢?活着就總要學會接受那些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發生。我以前經曆過很多不好的事情,按理來說早該習以為常了,但每次厄運降臨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很難過。”
話題的走向有些悲傷,宋雲州及時揚揚唇角,說起開心的部分:“我本來想去面包店當學徒,意外遇到小菠,跟着它來了神殿。現在看來,幸好我來了,才能在果園裡遇見來吃蘋果的你。”
說着,宋雲州低頭用臉頰蹭了蹭布瑞德的腦袋。
布瑞德沒再看窗外,它感覺得到宋雲州是在和它說話,所以像聽故事的小朋友一樣,靜靜靠在宋雲州的胸口上,大眼睛在黑暗中認真地盯着他看。
“我隻能在神殿待六個月,之後大概就要去城鎮裡謀生活了,到時候你應該長大不少了吧?你會和我一起離開嗎?還是要回到森林裡去?”
宋雲州握了握布瑞德的一隻前爪,指腹揉按上又軟又韌的爪墊。
他期待見到布瑞德長大後的模樣,它一定會是一隻漂亮又威武的大老虎,說不定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和現在一樣跟他撒嬌。
但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那樣顯而易見,布瑞德終究要回到森林,那裡才是屬于它的世界。
一旦宋雲州進入人口密集的城鎮,他就不可能把越來越大的布瑞德帶在身邊養了。
離别,已然成為了定局。
“不過在這六個月裡,你還是我的布瑞德,我每天都可以和你待在一起,陪你玩,保護你。”
或許是曾經的痛苦磨砺出宋雲州堅韌的神經,或許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他總能快速收斂起消極的情緒,從好的方面看待問題。
宋雲州搖了搖布瑞德的前爪,逗趣地說:“你已經聽我說這麼半天了,該你來說說了。你是怎麼找到果園的?嗯?”
得到發言權的布瑞德眨巴了一下眼睛。
就在這時,一束強光閃現,整個夜空都被照耀得明亮一瞬。
下一刻,驚起的暴雷撕裂單調的雨聲,在宋雲州和布瑞德的耳邊炸開,似是要将整個神殿劈作兩半。
連宋雲州都被吓了一跳,更别說布瑞德。
它當場被吓出了飛機耳,整個身子後縮,仰倒在宋雲州懷裡,側臉緊貼住他的脖頸,隻露出一隻眼睛,驚疑不定地盯着外面。
等了一小會兒,沒再出現新的電閃雷鳴,布瑞德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後怕地往宋雲州懷裡又鑽了鑽,哼哼唧唧地向他告狀求安慰——
這轟隆隆的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超可惡!
宋雲州笑着把布瑞德從頭胡撸到尾,嘴上說着:“胡撸胡撸毛兒吓不着,布瑞德不怕。”
他關上窗,拉好窗簾,帶布瑞德上床睡覺,依舊是和昨晚一樣坐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