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遂有一部老舊的智能機，因為使用的年頭太長已經有些卡頓，好在甯遂因為沒錢換新，對它擁有十足的耐心。

他在二手閑置軟件上發過幾個帖子，主營業務包括但不限于幫人尋找下載盜版影視資源、網課資料、小說電子版，飯館沒客人的時候，甯遂就忙裡偷閑攢這一塊兩塊。

但最近飯館的生意好得過分，店内店外都坐滿了客人，常常發生還有一排人沒有買飯，菜卻已經售空好幾道的情形，廖華簡直要在後廚把鍋鏟掄到冒煙。

常來這裡吃飯的客人，甯遂都會認個臉熟，最近卻多了很多生面孔。店内坐不下了，劉亮端着盒飯站在甯遂身旁，一邊扒飯一邊閑聊：“飯館最近賺不少吧？”

甯遂聽着面前的人點單打菜，分神回應劉亮：“是啊，廖哥可高興了。”

說完他微微皺眉，問：“怎麼這麼多人？”

“附近幾個工地都招人。”劉亮用筷子指指屋裡的人，“這不都是新來的嗎。”他又扒了幾口飯，含混不清道：“年底前趕進度呢。”

甯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湊到劉亮身邊低聲問道：“那個人也是新來的工人？”

劉亮順着甯遂的眼神看過去，誇張地嗬一聲：“是呀，這人和我是一個工地的。”

不待甯遂再問，他好似看穿甯遂的心思一樣，主動介紹道：“這人獨得很，跟誰都不說話，不會哭也不會笑，怎麼逗都不理人。”

這個甯遂倒是看出來了。工人們住集體宿舍，白天黑夜都在一起，都有幾個相熟的朋友，在吃飯時插科打诨。這人坐在飯館角落，盡管周圍坐滿了人，卻沒和誰說過話，隻垂着頭吃自己的飯。

這不是甯遂記住他的原因。甯遂認得他，實在是因為這人太奇怪——飯館的菜量大是遠近聞名的，哪怕是飯量大的工人，點一份半米飯也足夠吃飽，這人卻每次都點兩份飯，還隻要一道菜。

甯遂早上也遇到過他幾次，每一次他都隻買一個燒餅當早飯。

劉亮夾一筷子肉送到嘴裡，補充道：“這人比你大不了幾歲，還是個高材生呢。”

甯遂對這個情報有些懷疑：“他不是不說話嗎，你怎麼知道的？”

劉亮咧開嘴笑，表情極其嘚瑟：“你也不想想我是誰？”

甯遂瞥他一眼，又看了看角落。

有人在聊天大笑，有人在公放短視頻，那人的手機同樣放在桌面上，因為消息和電話不停震動亮屏，他卻看也沒看，隻機械地嚼着米飯。

這裡怪人太多，甯遂縱然好奇也很快收回目光，流水線工人一般拿起飯盒、扣上米飯，他動作不停，心中卻蓦地回想起一個畫面。

昨天晚上，他像遊魂一樣孤零零坐在街尾，看天上朦胧的月。

“碎碎，去拿兩盆米飯過來。”

柳韻忙得滿頭大汗，店内亂糟糟的，她并未注意到劉亮和甯遂的對話，冷不丁一開口，一把将甯遂拉回現實。此時此刻，甯遂眼裡隻能看到酸辣土豆絲、木須肉、宮保雞丁和魚香肉絲。

“好嘞。”

甯遂放下鋼勺，哒哒跑進後廚。

周六是甯遂休息的日子。餐飲往往在節假日最忙碌，廖華清楚甯遂的情況，好心慷慨地放他在周六去市中心做其他兼職。

甯遂起得比平常還要早，匆匆刷牙洗臉後就咬着包子出了門。他要在早上做保潔，中午去商場門口發傳單，下午扮玩偶吸引顧客，三件事環環相扣，動作稍微慢一點就會遲到。甯遂一口氣搶三個兼職就是為了賺錢，怎麼可能容許自己因為遲到扣錢？

趕在始發站發車三分鐘前，甯遂出現在公交車站台。

北方城市的周六清晨，天空湛藍少雲，城市尚未蘇醒，空氣裡有着初秋的輕微冷意，甯遂卻因為趕路感到燥熱。他來得算早，站台裡竟還有一個人。

那人穿着黑衣黑褲，雙手插在兜裡，沉默注視面前的柏油馬路，沒有因為甯遂的到來分出注意力。

甯遂不由得偏頭看了看，在認出那人是誰後，飛快收回目光站直身體。

工地也是今天休息？他起這麼早坐車幹什麼去？今天早上他也隻吃了一個燒餅？

他們明明是每天都打照面的熟人，碰了面卻連頭都不點一下。

公交車駛進站台，打開前車門。他和甯遂一前一後上了車，甯遂在公交車最後排坐下，不合時宜地想，奇怪的人确實能引起别人的好奇。

公車最後排格外颠簸些，頗具年代感的街景不停後退，甯遂在搖晃中掏出手機，低頭攢他的一塊錢兩塊錢。

周末早上坐公交車的人不少，車輛很快被乘客填滿，甯遂到站下車時特意向他坐的位置掃了一眼，他還是沉默地坐在那裡，眉頭微微皺着，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也不知道他在哪一站下車。車門到站打開，甯遂跳下車，前往今日第一個兼職的地點。

……

三個兼職全部順利完成，甯遂揣着工資坐上回程的車，在夜色中不甚明顯地翹了翹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