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撲撲的馬車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說是路,卻也不過是樹林中能下腳的平地罷了。所以等看到不遠處露出高聳城牆的一角時,張肇頓時精神一振。
這一路真是不容易。便是他這樣鐵铮铮的漢子,也覺得滄桑了不少。
如今這年月,官道上除了逃難的流民便是分不清是哪一路的官兵。張肇身為副将,奉了蘇晉珩的命令,要将郡主平平安安地接回來,自然不敢冒險,隻能專挑那些刁鑽的路線走。
就算事後被郡主怪罪,也比在路上将人弄丢了強啊。
不過這一路令張肇驚訝的是,這位郡主比他想象中更能吃苦。在他想象中,這些皇室,哪一個不是身嬌體弱,嬌氣到不行?
可這位郡主風餐露宿,倒是沒抱怨過一句。
“殿下!咱們馬上就到了!”
平春聞言,迫不及待地掀起車簾的一角,果然就見到遠處的城池離他們越來越近。
“殿下快看,果真就在前面了呢。”
她回過頭,興奮地說道。
坐在馬車主位上的姑娘一身荊钗布裙,這段日子的奔波仿佛并沒有損她的美貌,依舊是明眸皓齒。
明雁書在聽到張肇喊的那一嗓子時,便從書中擡起頭。聞言,她松了口氣,抿着唇露出了笑容。
終于要到了。
她此行,是她父親惠王拍闆決定的。
明雁書是惠王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像惠王這種旁支王爺,能保住自己的爵位就不錯了,女兒哪裡還能再有爵位呢?無奈惠王愛女心切,硬是放下了他的文人風骨,拿着塊玉佩,跑到當今聖上的嫡親叔公那裡,與人家攀關系,才請人家去宮裡為明雁書求了郡主的爵位。
每每提及此,惠王便能收獲自家王妃崇拜的目光。然而惠王妃私底下和明雁書說過,那塊玉佩是那老王爺下棋時輸給老惠王的。她父王就這麼拿着玉佩在老人家面前晃,居然還真把事情辦成了。
不過如今,郡主之類的頭銜,簡直就是叛軍讨伐的不二之選。
惠王眼見着京城山雨欲來,搖搖欲墜,與其等着被叛軍一鍋端,還不如先送女兒去她未婚夫那裡避一避。
臨行前,紅着眼睛的明雁書還被塞了一疊銀票。她吓了一跳。
畢竟對于自己家的情況她還是了解的,家中一年主要的進項就是她父王的俸祿。若是碰到年中宴會多時,她還想過要不要做些針線補貼家用呢。
她不肯收,擔心地拉住母妃,問她哪裡來的錢。
惠王妃淡淡一笑,這些年若是隻靠那點俸祿,他們早就喝西北風去了。
知道府中的情況暫時還不用擔心後,明雁書才松了口氣。
也幸虧帶的是銀票,如果是什麼金銀首飾之類的,那估計早就被搶光了。
盡管張肇已經十分小心了,他們還是遇到了不知哪來的軍隊。軍隊經過之處,百姓叫苦不疊。大家争先恐後地逃命,就連明雁書幾人也不例外。
因為是去江南,明雁書這次隻帶了兩個貼身一等侍女和乳嬷嬷。侍女年輕跑得快,倒是都沒丢,唯一生活經驗豐富的乳嬷嬷卻還是和他們走散了。
“等進了城,殿下不若讓蘇大人幫着找找嬷嬷?”文夏知道這幾日因為乳嬷嬷的事,明雁書情緒一直不高。眼見着馬上就能進城安定下來了,她忍不住對明雁書提議。
“是啊。郡馬爺一直傾慕殿下,殿下别擔心。”
聽她們提起蘇晉珩,明雁書的臉“騰”地一下子紅透了。她的手指忍不住收緊,又在意識到自己掐住了書頁後猛地松開。
她輕咳一聲,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滿不在乎。
“也不好太麻煩他。再說吧。”
說完,她嗔了平春一眼,卻也沒有糾正她的稱呼。
對于蘇晉珩主動提出接她來江南,明雁書心中既甜蜜又忐忑。
雖然與蘇晉珩有婚約,也有過書信往來,可算起來,她也隻見過他一面呢。
朝廷實行科舉不過十幾載,一直以來世家反對的聲音就沒有斷過。可京中卻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流行起了榜下捉婿的風潮。
蘇晉珩也是這麼被她父王看中的。
聽說,原本他與自家二哥明承平是同窗,惠王見過他幾次。後來放榜了,他的名次果然在一榜的中段。
一榜出身,小夥子學識不差。能得到明承平的認可,說明他品行各方面沒問題。再加上蘇晉珩容貌出衆,玉樹臨風頗有幾分他年輕時的樣子。
惠王動了心,惠王妃卻沒答應。
于是,明雁書便隔着屏風,見了他一面。
等見過了,惠王妃望着女兒紅透的臉頰,也點了頭。蘇晉珩确實是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與自己女兒的性子也十分相配。
明雁書望着越來越近的城池,覺得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馬車穿過了樹林,漸漸地駛上了官道。等到了城門外,張肇朝門上守衛的官兵遞了個眼色。
自己人,快開門。
然而那兩個官兵互相看了一眼,卻有些猶豫,遲遲不動。
他們就像看不懂張肇的眼色一樣。
張肇見狀,急了。若是不趕快進城,等下郡主起了疑心,掀起簾子一看,城門上挂着那麼大的“洛州城”三個字,哪裡是什麼江南。那不就露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