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宮門落鑰前,沈歸雁終于返回了皇宮。
兩側的宮燈已全部燃起,除了巡邏侍衛們甲胄的铮铮碰撞,偌大皇宮竟寂寥得沒有一絲聲響。
禦書房燈火通明,鄭清琬端坐其中。
小宮女剪着燭花,禦案前仍有十好幾本奏折等待批閱。沈歸雁吩咐她去讓禦膳房準備些宵夜,自己卻接過剪刀頂替她的位置。
朱批落下,又一本奏折被翻開,對于身側發生的事情鄭清琬連頭都沒有偏一下。
不多時夜宵便端上來了,是有助安眠的茯苓蓮子養心粥。操勞國事讓她思慮過重,夜裡常常淺眠難安,所以這養心粥既是宵夜,也是補品。
沈歸雁試了下,溫度正好。
“太後,該用膳了。”
鄭清琬沒有動,仍舊批閱着奏折。
“該用膳了。”她加大聲音重複了一遍,把碗推過去後還把那本奏折也順走了。
衆宮女沉默不語,一個個都眼觀鼻鼻觀心的,顯然是對這樣的畫面習以為常。
懸在空中的朱筆頓了頓,随着主人的一聲歎氣,終歸還是卧在了那淡青色的筆山上。
白粥清淡,醬菜爽口。瓷器碰撞,清脆有聲。
鄭清琬剛放下碗,一方濕帕便已遞了過去。
擦完嘴角,她才抱怨似的說,“聲音那麼大,我又不是聾子。”
“那太醫開的那些調理的方子,您準備什麼時候讓我去煎?”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絲毫沒有身為奴婢該有的覺悟。
“已經喝了養心粥,就不用再去煎藥了,左右都是一樣的功效。”還不等沈歸雁繼續“頂嘴”,她便将話題直接引走,“太尉那邊怎麼樣,那個姓趙的言官可以上朝了嗎?”
在鄭清琬與晟王的鬥争中,太尉本屬于中立派,可他的下屬中卻有一位姓趙的言官忽然參了晟王。
這事與鄭清琬毫無關系,隻是那言官盡自己本分的無令擅為而已,可晟王卻不這麼想。他把這當做是太尉想要轉投鄭清琬的信号,所以才派人将那言官暗害。
“趙言官那兒奴婢已經去過了,說是如果太後需要的話,他明日就能重新上朝。”沈歸雁的語氣也變成了下位者的恭敬,“奴婢第一次去探望時,他就已經感動于太後您的浩蕩皇恩。今日再去探望,他更是感激涕零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相信不隻是他,假以時日就連那個太尉,也能真正為我們所用了。”
“沒讓晟王那邊發現吧?”
“太後放心,奴婢是換了裝悄悄從小門進的,回來之前又去拜訪了丞相,最後還順道去了城西的那個公主的宅院,裝作是檢查她抄寫的《女誡》。”
現在的丞相是被鄭清琬一手提拔起來的,是她堅定的擁護者,因此就算沈歸雁去了丞相府,在所有人看來這也隻會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嗯。連我這‘無知婦人’都懂得言官不可罰的道理,咱們這位‘博聞強識’的晟王怎麼就給忘了呢?既然他給了這個機會,那我們為何不遂了他的心願。”鄭清琬勾起嘴角,殺意淩然。“晟王,真是越來越嚣張了啊……當初朕怎麼就沒把他這個賤種也收拾了呢。”
即便在暖色燭光下,她的眼神也依舊狠厲得讓人心驚。
久居上位之人的威壓不自覺地向四周溢出,整個禦書房都被那陰沉烏雲裹挾着,那些身處其中的宮女們又驚又懼,一個個的都将頭埋得更低恨不得能直接用胳膊夾住。
電閃雷鳴,是兇兆。
平日裡鄭清琬的确是個溫和的人,可真要興起腥風血雨時也同樣不會手軟。穩坐龍椅多年,她手上早已染滿鮮血。
“還有就是那些百姓,也不知是誰在挑事,竟又有人編造那些對您不敬的童謠。”沈歸雁扁了扁嘴,嘟嘟囔囔的有些憤懑。
“不過是些三人成虎的愚民,把那始作俑者抓起來,看看背後是否有晟王的指使,倘若沒有,那便根據本朝律法該關就關該打就打。什麼‘牝雞司晨’、‘擾亂綱常’,他們也就隻能拿我是個女人來做文章,成不了氣候。等朕哪日下旨把那些個酒鋪子都給關了,這些流言自然也就沒了。再說,剛臨朝時什麼話沒聽過,這麼多年了不還是穩坐龍椅?好了,我都不氣,你又惱什麼。”
鄭清琬笑了,雲收雨消,那些個宮女也都松了松緊張的心。
“他們都說您是個貪權竊柄的妖婦,卻也不肯用脖子上頂着的東西好好想想,他們這麼多年安穩日子都是哪來的。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他們到底是要那二兩腌髒肉,還是要這海清河晏的天下啊。”
“這便是人心了。你對他的千萬般好是理所當然的,對他的賞賜若虧待了分毫便是要破口大罵的。呵,朕若真治國無能,自有朝堂上的那些言官、百年後的那些史書替他們擊鼓鳴冤,現在還輪不到他們在這裡信口雌黃。”
鄭清琬的聲音很冷,可轉向沈歸雁時又和煦了起來。
“你呀,跟了我這麼久卻還是跟孩子似的,也不知底下的人都是怎麼服你這個掌事姑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