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她有些疲憊地閉上眼,臉上的笑意也随之暗了幾分,“若你不是我的貼身婢女我的陪嫁丫頭,我還真想給你也封個官,和外面那些人一起上朝去。”
沈歸雁一邊替她按着肩,一邊輕聲回話。“多謝太後恩典。可奴婢能伺候太後便已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怎麼敢再肖想更多?外頭還有那些人在盯着,若您真要給奴婢封官,那些隻知道讀聖人書的酸秀才們怕是又會嚷嚷,怨您任人唯親了。奴婢實在不想為了那點兒虛名,而讓您的聖名有半分減損……況且您不僅奴婢允許翻閱奏折,還會與奴婢共同商議國家大事,這與給奴婢官職,又有什麼區别呢?”
按摩的手法很老道,驅走了她伏案已久的酸痛,也将她的愁雲輕輕吹散。
“我的根基還是不夠穩固啊,倘若再多給我幾年……呵,若不是我大周朝實在缺少人才,朕又豈能容他們這群假公濟私的蠹蟲狺狺狂吠呢?”
“太後放心,咱們既然已有一位女教谕,往後便一定會有更多的女子為官。她們都會牢記是誰給了她們這個入朝為官的機會,想必定會對您忠心不二。”
又想到了什麼,鄭清琬趕緊問道∶“鄉試已經放榜了吧,那位叫方倚竹的女考生可有通過?”
“過了,過了,還是解元呢,開了春便能來京參加會試了。今個兒剛貼的紅榜就引起了好大的動靜,奴婢聽說那些主考官為了要不要錄取她還大吵一番,有個老學究甚至直接氣倒,等到明日,怕是整個京城都要議論這件事了。”
聞言,鄭清琬冷笑幾聲。
“看不清局勢的東西。既然身子不适,那朕便準了他的病假吧,什麼時候休息好了就什麼時候再回來。如若一直好不了,那就直接讓他告老還鄉吧。一樣的試題,一樣的謄抄糊名,是他們自己沒用,怎麼還有臉怨天尤人?”
又轉頭對着沈歸雁吩咐道∶“天和十六年,我朝終于迎來了第一位女舉人,史書定會記下這濃墨重彩的一筆。那些支持錄取她的考官,也随便找個由頭賞點什麼吧。方倚竹……是個好名字。傳令給尚衣局,為這位女舉人定制一套竹紋禮服,讓她會試時穿。雖說‘任爾東西南北風’,可那些酸言酸語還是就此免了吧。有了這身禮服,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再說三道四。”
“就知道您會賜她禮服,回來之前奴婢就已經讓尚衣局趕制了,等會兒讓他們把竹紋加上便是。”
“還是你最懂我心啊……”
太陽已經懸在最高處,可徐淩潇的眼睛卻不曾從那本《孟子》上挪開半分。
整個上午,她都幹渴難耐地吮吸着其中的每個字眼,仿佛每處墨迹都是一汪清泉、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世界,就連葉羽心端過去的稀粥,她也是邊喝邊看,全然不見平日那副端莊模樣。
“阿琪,你說世上怎會有這樣一本寶書?比我往常抄寫的那些還要有道理,一字一句,我竟都覺得是至理名言。”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才舍得将書暫時放下,揉着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已經僵硬了的脖頸。
見此情景葉羽心趕忙上前,用生疏的手法為她揉捏着。
“奴婢本隻是想買回來自己讀着玩兒,卻不曾想會讓公主如此喜愛,可真是歪打正着了。”
葉羽心讷讷的,半天也隻能擠出這些不痛不癢的話。
“這可真是本好書、奇書、神書啊!太後一直把我禁足在這兒,若不是阿琪你,我可真是要錯過了。”
徐淩潇意猶未盡地搖搖頭,語氣裡滿是慶幸。
“那……公主,您會就此怨恨太後嗎?”
“怨恨?為什麼?”她吃驚地問,“雖然我已經不記得了,但肯定是我娘親曾經犯下無可挽回的大錯,所以即便她已經逝世,太後也依舊把我禁足在這以示責罰。且《女誡》有雲,‘古之賢婦,以柔順為美,以曲從為善’。即使太後有錯,我這做兒臣的又怎麼可以怨恨呢?”
“奴婢知道了……”
葉羽心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她本來還想感歎教育對人的影響,可是有忽然想起昨天沈姑姑臨走時,徐淩潇眼裡是的确有過恨意的。如果她嘴上說的和心裡想的完全一緻,就不會有恨了。
那麼她為什麼要說謊呢?葉羽心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因為在徐淩潇這裡,她的身份是她乳娘的女兒。乳娘是宮裡派給她的,自己也是從宮裡出來的,如今整個皇宮都被鄭太後把持着,那麼徐淩潇自然就将她也當成了是太後的人。她又怎麼可能當着她的面,說太後的壞話呢。
恐怕在她看來,自己會當着她的面讀《孟子》,也是太後在試探她這個公主有沒有二心吧。
想到這裡,葉羽心默默地歎了口氣。
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一直被囚禁一直被監視,時不時的還有人試探,最後更是被人當做奪權的工具給毒死,也就難怪觀棋的遺願是不想她死了。
“公主,奴婢買書時看見旁邊還有好幾本書也同樣有意思,要不要奴婢把它們也買回來?”
“這……”
“不一定要您看,奴婢自己閑來無事翻翻也行啊。隻是希望奴婢碰到不認識的字讀不懂的句子時,您可以幫奴婢講解一二。”
既然她暫時還沒想到怎麼改變她的命運,那就讓她多讀點書吧,讓她從書中看看外面的世界。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