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閃又開始悶悶不樂了,還時不時揪住自己的頭發,把紮得柔順平整的小辮子揉得亂七八糟。
尤加上網搜索,得出的結論是,紮得太緊扯頭皮。
于是,閃閃的發型從滿頭蝴蝶結小辮子變成蓬松雙丸子頭。
他更不滿意了,甚至在尤加給他紮頭發的時候搞破壞。
尤加捏了下他的鼻子,語氣有些疲憊:“又是哪裡不滿意?”
今臨勾了勾手示意他蹲下。
一瞬間,尤加的眼神有些沉,眉頭下壓,與眼距變窄,使得他看起來極有威嚴。
今臨立刻撅起嘴,45度仰天,手還不停纏繞自己的頭發,糾結又可憐兮兮的模樣。
尤加就這樣凝視他,最終還是沒蹲在他尾巴邊上,隻是将他抱起來。
他的尾巴隻能蹭蹭尤加的小腿。
“講。”尤加的語速很快,但就在耳邊。
今臨小心翼翼擡起手,猶猶豫豫又放下。
尤加适當緩和了神色,眼神中浮動着一絲縱容的鼓勵。
他這才用手摸了摸尤加短而硬的金發尾部,說:“短,厲害。”
然後又揪住自己的頭發,說:“不喜歡,長。”
尤加握住他破壞發型的手,語調中帶了一絲笑意:“突然就不喜歡了?”
今臨皺眉,思索後說:“不帥。”
小人魚怎麼還有對顔值的追求。
尤加将他眉間的褶皺撫平:“你還小,不用追求這些。”
今臨在心裡嘀咕,你也就人類二十多歲吧,要是單論歲數不論物種,你還要叫我叔叔呐。
“就剪!”他輕哼一聲。
尤加看着他瑩白而倔強的臉皮,又看看有些垂亂的雙丸子頭,真有些舍不得。
“小孩要聽大人的話,不剪。”
今臨嘴角抽搐:“我可是……大……魚,你聽我的。”
他暗暗籲口氣,差點暴露他虎鲸大王的身份。
這話說得不客氣,從沒有人對尤加這樣頤指氣使,即使是父母兄長,可是說話的對象天真得可愛,似乎不是不能縱容。
尤加一隻手掌就能兜住閃閃的臉蛋,他稍稍用力将閃閃的臉頰肉捏得鼓起來:“真是麻煩精。”
軟椅被搬到窗邊,外頭天光融融,今臨晃眼看到自己尾巴上的鱗片,竟有些細閃,他有些好奇地觸摸,手掌遮擋了天光,尾巴還是一片白。
尤加找來一把金剪,将他的身體裹進一件寬大的襯衫,再用小夾子夾緊領口。
斷發的聲音很有節奏,也很清脆,他能看見白色布料上鮮明的一縷縷黑絲,每一簇發落,都是他的決心。
他又想到了倪娜。
這位溫和而堅韌的雌性人魚最終還是死于先天病,就在祈神慶典前夕。
祈神慶典是人魚海妖延續百年的傳統,他們将海妖誕生初期的兩位金鱗人魚王視作神明,祈求永恒的庇佑。
而倪娜終究得不到庇佑,銷寂于盛大燦爛之前,今臨也不會去祈求庇佑。
沒用的。
因為他生長在印度洋,因為他見過倪娜在痛苦中消逝如流沙般的生命,他不信神明。
與其求神,不如自救。
他更信自己。
他和同族背道而馳,将倪娜的遺體送去海妖喪葬基地。
海妖喪葬基地不同于人類的墓園那樣凄冷蕭瑟,這裡很美,充滿了生命本身的純粹。
魚蝦食腐生生物,大魚吃小魚,鲸鲨吞海洋萬物,人魚捕鲸鲨而生。
當人魚死後,來到海妖喪葬基地,這是生命的終點,而他們腐朽的身軀又養活了千千萬萬腐生生物,這是生命的起點,海洋生物鍊在這裡完成閉環。
倪娜生前為了守護海洋奔波勞作,死後又獻出血肉骨骼,取之海洋,用之海洋,海妖終其一生都是為了報答海洋的饋贈。
今臨在她的墓碑前立誓,受千萬海洋生命的見證。
“竭我所能,盡我一生,守衛家園,複興海洋。”
一切很安甯,隻能聽見剪刀的咔嚓聲中夾雜着一些淺淡的呼吸,今臨來到人類世界的不安與局促都被撫平,回顧這些天,他有些苦惱,自己居然作為一隻人類的寵物過活。
他看見自己放在尾巴上的手,指尖的指甲被磨平,他失去了一名高等捕食者的野望。
可情況又沒那麼糟,作為一名探員,他成功潛伏在人類身邊,隻是不能再這樣無作為下去,他得想方設法得到能夠得到的一切,至于尤加這個主人,要人盡其用才行。
白襯衫被掀開,細細密密的黑發被抖落在地闆上,今臨擡手撫摸自己的鬓角,再往上到額角,參差不齊有些紮手。
他回頭找尋尤加,想要一面鏡子。
尤加将他舉起來放到海洋莊園入口的玻璃邊。
他不住在水裡的時候,水底的燈控系統是不打開的,海水一片靜谧的黑,這樣玻璃如同鏡面,他能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
沒了頭發的遮擋,他的脖子纖細修長,下颌線條流暢,臉龐輪廓清晰,倒是有了些長大的模樣。
隻是他眸中的光越來越暗淡,尾鳍繃緊,手握成拳。
好醜……好醜的頭發……
兩邊短而中間長,不算劉海的劉海遮住了額心,像被随意撕開的葉片,鬓角光光,耳後光光,看起來平頭起了座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