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玻璃的鏡面，他看見身後毫無愧色的尤加，這個人的頭發打理得很潇灑，日光下如此耀眼，想必維持外在形象這種事并不需要他本人假手。

但偏偏他的手禍害了一隻滿懷希望的小海妖。

今臨再不敢睜開眼，隻希望是自己的幻覺，他氣血皆虛，地趴在玻璃上，便是一隻委屈嗚咽的小寵物。

尤加原以為剪頭發很簡單，操作起來動作麻利，初初顯露不對勁他還當是正常流程，等他發現已經無力回天，隻心懷坦蕩讓小閃閃看清他的新發型。

現在看來閃閃的認知已經達到了有審美的程度，隻是一點瑕疵倒也還好，醜到如此一眼心驚的程度就是要和他鬧脾氣了。

他也隻能将閃閃從冰涼的玻璃上抱起來。

小家夥骨頭都是軟的，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眼睛也不肯睜開，在裝死。

“沒事，很快會再長出來。”他的語氣沒什麼波瀾，好像此事跟他無關。

今臨滿腹的怨氣澎湃洶湧，忍到臉色漲紅。

“不醜……嘶。”

尤加還想安慰，卻被閃閃一口咬上肩膀洩憤，海妖的咬合力驚人，他皺眉隐忍肩膀持續傳來的疼痛。

而突如其來的報複讓他手中的握力加重，捏得今臨腰肉又酸又痛，眼角擠出細紋，更加重了齒關咬合的力道，唇舌品嘗到血腥味。

好古怪的味道。

持續的疼痛緻使大腦持續放電，尤加手腕上的監測手環被喚醒。

這是上次為閃閃所傷後才戴上的。

手環會向親衛傳達主人遇險的信号。

尤加注意到手環亮起的警報燈，正要關閉……

思德帶人破門而入，見那隻叫閃閃的小海妖擡起頭，嘴角挂着一抹血珠，不過更惹人注目的還是那瓦片一般扣在腦袋上的頭發。

尤加背對他們，看上去無事，隻招手讓他們出去。

思德盯着小海妖唇邊的血迹，猶豫不決。

尤加隻是微微偏頭，冷淡道：“出去。”

今臨看着那些人退出去時古怪的眼光，委屈到恨不得用尾巴拍斷尤加的腿。

情緒上湧，他的确這樣做了，隻是力度維持在洩憤的範圍。

尤加從胸腔中發出一聲悶哼，面上帶了點火氣。

能從這張冷臉上看出憤怒也很難得，今臨眨眨眼。

淤青而已，過不了多久就會散開，沒事的呀。

就像你說頭發很快會長出來一樣。

這下事情不好處理了，今臨情緒上頭，尤加受了傷，覺得自己縱容過頭。

魚說魚有理，人覺人有理。

今臨痛失動畫片時間。

其實這件事要解決也很簡單，隻需要潔女士拿出兩顆夾子，左一顆右一顆将不堪入目的劉海藏到發際線後，露出小海妖光潔的額頭，又是清清爽爽的小男子漢了。

隻可惜她沒有早點出手。

每天投喂今臨的人變回了已經長出新頭發和新胡子的絡腮胡子。

今臨這才驚覺自己和人類主人的關系倒退了一大步，這極其不利于他潛伏計劃的開展，都怪當初一時報複一時爽……

可是是魚就應該忍氣吞聲嗎？

今臨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報複啊。

哼，愛來不來，潔和長胡子的大胖子也很有利用價值啊。

他暗暗盤算着，發現之前上的課也不是沒用，他現在幾乎對人類世界的基礎事物了如指掌，現在最重要的是獲得這個莊園的自由活動權。

這個有點難，整個莊園都是尤加說了算。

那先打探一些人類獵捕海妖的相關機密呢？

潔簡直就是沉默的學者，除了觀察他和給他上課以外根本沒有交流空間。

絡腮胡子就更沒用了，長得就不聰明，喂食都不知道挑一些他喜歡的食物，估計是人類智商重災區吧。

這樣看，還是尤加靠譜一點。

而且長得聰明一點……

而且身份不簡單……

而且我虎鲸大王低頭的話，他有什麼理由再對我冷冰冰啊……

于是視頻監控裡的閃閃總是對着空氣裡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愣愣出神，偶爾用手一抓，什麼也抓不住，随後神情哀戚地趴在桌上。

這是想念的肢體化表現。

可是尤加認定眼淚才是情緒的高潮，這恐怕又是恃寵而驕的小寵物對哪兒不滿意了。

夜裡，閃閃趴在連接海洋莊園的那塊玻璃上，他的脊背那樣瘦弱，無論是近在咫尺的海水裡還是在昏暗的人類空間，他都那樣孤獨，那樣渺小。

明明給了他很多，可是他看起來依然什麼都沒有。

尤加放下了手裡剛打開的同塵号沉船事故認定報告，打開電腦桌面一個黑色的小盒子軟件，輸入密鑰後，地下海洋莊園控制系統彈出。

今臨一瞬間落入海水中，他的尾巴開始不自主擺動，肢體在水中舒展，落葉般搖曳，最終落到柔軟的細沙上。

沉睡之間，他重新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一片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