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入硝子沒想到自己會在吸煙區看見夏油傑。
對方倚着牆壁,頭發很意外地是散下來的。或長或短的黑色碎發遮住臉,連帶着那雙暗紫的丹鳳眼也變得隐隐綽綽起來。
修長的手指間夾着煙,火星隐約,帶起很輕微的灼燒的聲音。
注意到來人,夏油傑微動,稍微揚了頭,眼睛瞥過來。
“……硝子。”
家入硝子緩步走近,手裡依然慣性地轉着那隻女士香煙。她幾乎是感慨一般,聲音和語調都緩慢地托着,“你開始吸煙了啊。”
夏油傑低低地應了聲,很難說是不是笑。“嗯。”
“……”
兩個人安靜地站在吸煙區,太陽光也斜下來,透過叢叢枝葉,降下大小不一的光斑。
家入硝子在觀察他,夏油傑能察覺到。
對方審視他審視得很平靜,也很大膽。
也許她在找機會和他說些什麼,畢竟從一月前那個錯估的任務結束以來,他就開始變得有些沉默寡言了。
如他所料,家入硝子開了口:“如果我知道……”她微微蹙眉,最後隻是含糊地說,“知道會這樣,也許我不會在兩個月前,和你說要你們暫時保持距離。”
夏油傑沒想到她會以這個話題作為切入口,他沒立刻回答,而是先吸了一口煙,含在嘴裡,末了吐出去,缭繞在他們附近:“不,硝子。你該說的,如你所言,如果在意外發生之前,都一直是‘薛定谔的貓’,那也太令人遺憾了。”
家入硝子也将煙點燃,“你到現在還沒和家裡人談起來這件事?”
“明日香和我說她不會死,會回來找我。我想再等等。”
——等到什麼時候去?
夏油傑可以很清晰地察覺到硝子的這份疑問。她并沒有失禮地問出聲,他從側光裡看見她隻是又吸了一口煙。
他于是收回目光,輕聲說,“如果她一直沒有回來……我會詛咒她吧?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成功。”
給我無聊的希望,而後失約。
不要這樣對我,明日香。
硝子又狠狠吸了一口煙:“……你現在接任務接的太頻繁了,你不覺得嗎?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悟能天天007,我現在發現自己也可以。”夏油傑這麼輕巧地回複她。
硝子冷眼看了他兩秒,心裡湧出一點悲涼來。“帳呢?我聽五條說,一周前,在晚上你甚至會給自己的房間設下‘帳’。”
夏油傑咬着煙微微笑了下,“那家夥……我不是和他解釋了嗎?最近有點休息不好,所以才設了帳。”
騙人。高專宿舍夜晚都是很安靜的。而且據五條所說,沒有“帳”之前,因為夏油傑異常的狀态他特地關注過,他能察覺到夏油傑幾乎每晚都會驚醒。真要專門設下帳,隻可能是想把自己隔絕起來。
硝子傾向于夏油傑心理上出了問題。然而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麼好,明日香屍骨都沒有留下,因為夏油傑說明日香和他說過“自己會回來”所以她甚至連葬禮或者墳墓都沒有。也許她能回來吧,大家都有這樣的期待。
她最後說,“明日香既然和你說自己會回來……那你至少,不能在她回來前把自己的身體搞垮吧?”
夏油傑靠在牆上的身體一僵,然後側頭沖她笑了笑:“我心裡有數的,硝子。”
“……那我先走了。”一根煙抽完,家入硝子這麼說。
“嗯。”
家入硝子隻是忙裡偷閑,不可能久待;而且她也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夏油傑身上的那層悲恸太容易傳染了,她心裡也為明日香難過,再在這裡待下去,她真怕自己的眼淚也要流出來去影響夏油傑。
高專裡,大家都在為明日香難過。庵歌姬甚至深夜裡來她宿舍哭了好幾場。可是夏油傑在這裡,誰也不敢在他面前多流露出來。大家都在怕,害怕夏油傑把自己崩的太緊,哪天啪嗒一下斷掉。
她走遠了幾步,轉頭看過去時,看見夏油傑又從煙盒裡掏出一支煙。
他以前從不抽煙的。
*
夏油傑不是沒發現大家對他的小心翼翼。
但是他沒有心情,或者是沒有餘力去運營這些事了。
不僅僅是明日香的消失,還有——還有那些在晚上纏上他的噩夢。
他最近總是在做夢。
光怪陸離的夢。
而等他醒來,那些夢就從記憶裡消散了,隻剩下奇形怪狀的痕迹混着不成篇章的碎屑,隻剩下心悸,疲勞,和無窮盡的空虛。
他并不喜歡高強度地做高專的任務,但眼下除了不斷地、持續地工作,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幹嘛。
他不知道自己要等明日香多久,事實上,他也不知道,明日香到底是不是在欺騙他,給他一個“活下去相見”的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甚至于,就像高專其他朋友沒有明說出來的那樣:那些話,是不是他為了麻痹痛苦而幻想出來自己的“錯覺”。
他隻是抱着這樣的期待,努力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