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回頭看過去的時候,對方看向的方向卻是陽光灑滿的窗外,隻能從語句上聽出這話确實是對他說的。
“昨天晚上,她躺在這裡一直沒有醒過來的時候,喊了手冢的名字。”
真田搭着門框的手下意識地握緊,幸村仰頭望着窗外的日色,低低地笑了一下,半明半昧地說道,“以前她生病迷迷糊糊的時候,隻會叫我和你的名字,當她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在她身邊的這幾年,她的心裡有了比我還要重要的人。”
真田沉默着,指尖卻深深地陷進了手掌心中。
她消失匿迹的日子太久,久到他都有時恍惚着想象不出她的模樣,偶爾看到以前孩童時的合照,他也會詫異于自己在短短幾年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變化,然後撫摸她的投影,懷疑自己能不能認得出長大後的她。
可那個和她再次相見的傍晚,他還是一眼就在人群中認出了她。
他也忐忑過,擔心她認不出在長相上變化許多的自己。
但她沒忘,沒有比這更讓人歡欣的事情了。
所以不管她身邊現在有什麼人,他這次不會讓她再離開。
“我不會再輸給他。”
裹挾着熱量的風吹起額前的頭發,剛剛敷了藥的傷口處有些許麻感和涼意,雪之下坐在醫院後院的長椅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幾個和她穿着同樣的病号服抓蝴蝶玩的孩子。
他們撲了半天都沒有撲到,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她坐在旁邊,不自覺地摩挲着腕上的手表,目送着他們離開,一直都沒有出聲。
等到那些孩子消失在她的眼前,她才摘下了腕上的手表,将手表翻了個面,将指甲紮進蓋縫,挑開了背面的表盤,表盤後藏着的精密線路讓人眼花缭亂,她輕車熟路地撥下一個暗鈕,在卡槽外輕輕一推,抽出一張小小的黑色儲存卡。
她從口袋裡取出手機,将儲存卡裝進了手機的卡槽裡,讀取數據的時間并不是很長,很快她的手機上就多了一個文件夾。
視頻裡搖搖晃晃的,看着有些頭暈,再後來是一片大雨,因為當時她對雷雨天氣應激的動作讓這段畫面亂七八糟,視頻跟着她摔下樓梯的動作而天旋地轉,被雨水模糊的畫面隐隐約約能看到兩個穿着運動服的少年。
她沒有打開聲音,自然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再往後,畫面掠過急救車和醫院,直至她被轉入病房才停了下來。
她看到幸村和真田心急如焚的表情,看到越前拉着自己的手,看到迹部微微皺起的眉,看到手冢濕透的頭發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看到不二那雙一向藏得很深的眸子。
她這才打開聲音,将手機放在了自己的耳邊。
病房裡寂靜無聲,門外傳來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的,聽不太清楚。
幸村和真田兩個人走進病房,低聲說着醫生囑咐的事項,漫長而寂靜的時間裡,他們兩個時不時交談幾句,詢問着她的身體狀況,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别的交流。
病房裡關了燈,她以為大概不會再有動靜了,剛剛把手機移開耳邊,就聽到自己像是說夢話一般粘糊的聲音。
“手冢……”
她愣了一瞬,握着手機的手指僵在屏幕上,随後立刻關掉了視頻界面。
手忙腳亂地将文件夾按照時間重命名保存之後,她删去了原文件,重新将儲存卡放進了手表的背面,合上了背面的表蓋,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她好像夢到了以前的事情。
夢到他冒着瓢潑大雨來找被突如其來困在室外的她,穿透令人窒息的空氣伸手将她摟進懷裡,用帶着薄荷氣味的校服外套擋住她所剩無幾的自尊,任由她在他懷裡無聲地哭泣。
遠處教堂的鐘聲沉重,古樸,如同漣漪散進她的耳中。
那鐘聲明明并不刺耳,卻好像能震碎她一樣。
她擡頭望向鐘聲傳來的方向,強迫自己将方才的那些微弱悸動全都壓下,成為不會說出口的秘密。
“神啊,我知道你看不到,也聽不到。”
她遙遙地與那鐘聲對話。
“閉目不見人間疾苦,閉耳不聽苦難禱告。”
在父親第一次在她生日那天埋怨她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媽媽時,她去教堂求過一次上帝,她問上帝,她的出生是不是就是一個讓所有人都不幸的錯誤。
她虔誠地跪了一整個下午,上帝什麼都沒有說。
上帝不會說話。
也好,反正我也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