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手翻了翻衣服的領口，瞥了一眼站在玄關處聽不見動靜的房間，“沒事，她都睡了，休息一晚上就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管家的說話和禮儀都滴水不漏，關門之後他将香槟随手放在桌上，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問了一句，“什麼時候走？”

“十一點半。”

琉璃亭的木格窗将月色篩成菱形銀箔，流淌在黑漆案幾上，經年摩挲的鏡面地闆此刻盛滿夜霜，倒懸的楓影浸在冷光裡，紅得愈發稠豔。

身後的腳步聲伴随滿室晃動的碎光，驚醒了沉睡在硯箱中的秋蟲，兩三聲清鳴墜入池塘，攪碎一池青鱗般的月光。

迹部回頭看向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齋藤辰也，雖然他是雪之下滿月的親生父親，但他和他之間的交集并不多，無論是定下婚約還是日常生活，他似乎也從沒覺得他是雪之下的父親。

就好像這個父親隐身了一樣。

“齋藤先生，”出于禮貌，他還是主動出聲向他問好，齋藤辰也點了點頭，望向他的目光有些惆怅，“這麼晚了，在外面吹風可能會着涼。”

他久久地看了他一陣子，并沒有去回他關心自己的那句話，而是轉頭看向琉璃亭下的小湖泊，“我和滿月就是在這兒見的第一面。”

齋藤辰也沉默着，對于迹部所說的那次會面，他并不在現場，還是工作處理結束之後回到老宅才知道齋藤啟治已經安排好了雪之下滿月的婚事。

像以往一樣，他什麼都沒說，甚至覺得這樣的安排對她來說不是壞事，隻是偶爾也會想到自己的女兒好像還沒有長大就已經要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多發一會兒呆。

迹部景吾看雪之下滿月的眼神他很熟悉，讓他總是不經意間想起當年還年輕的時候，他看向伊芙的時候也是相似的表情。

“父親說你要在你的生日宴會上公布和滿月的婚約，都安排好了嗎？”他反手背在身後，對于自己剛剛才得到的消息并沒感覺到有多意外，按部就班地也早就該到這一步了。

隻是之前齋藤啟治對雪之下的身世過于厭惡，一直覺得公布這份婚約是件丢人現眼的事情，現在迹部主動提出公布婚約确實是一件好事。

“都安排妥當了，”迹部點了點頭，深夜的風吹過湖面，往他身上撲了許多冷水汽，對于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沒什麼想和他交流溝通的意願，隻是出于自身的禮儀素養回答了他所提出的問題。

“那就好，”齋藤辰也點了點頭，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滿月性格倔，以後如果遇到什麼事情你也多包容一點，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希望你以後好好照顧她。”

風裹挾着腐葉與青苔的濕氣漫入緣側，那些聽着似乎真誠實則隻讓他覺得虛僞的話令他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

于是他微微揚了揚唇角，撇在淚痣上的發絲被風吹動，幽靜的月光從天頂穿至腳下的琉璃地闆，仿佛鏡花水月一般交融模糊着現實與虛幻之間的邊際。

“這麼聽上去，齋藤先生你倒真是一位負責任的好父親呢。”

那話落在他的耳邊帶着幾分刺痛，可迹部景吾的臉上沒有多少多餘的表情，以至于他都懷疑那些話裡諷刺的意味到底是不是他太過敏感而産生的幻覺。

然而少年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坦誠無畏地迎上了他向自己投來的目光，隻是就這麼站着看向他，就讓他後背冒了冷汗。

鋒利冰冷的目光是淩遲的刀片，他還是第一次對這個年輕的少年生出莫名的逃避情緒。

似乎一切都在脫離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