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過到失魂落魄的模樣,叫楚夫人看得不忍,須臾後,她狠心轉身拿起藥碗就走,臨到門口想起惜娘的話,才定下心神道:“我去把藥再熱熱,惜娘會在子時送來隐鱗彩,你莫要同娘置氣,乖乖服下它。”
她頓了許久,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隻重重歎道:“阿拂,娘不會害你。”
門打開,由外關上,窸窣作響中“啪嗒”一聲,腳步遠去,屋内歸于平靜。
楚拂樓知道,娘把他鎖住了。
窗外無地,栽着片楓葉林。他被惜娘特制的迷藥迷倒過,醒來隻覺渾身發軟,以當□□力,最多在林中走到一半就會暈過去。
何況外面下着秋雨,楚拂樓沒必要這般冒進。
他坐起身,望着楓林靜靜思索。
事到如今,該說的話該流的淚都夠了。神叨叨的親娘,颠戳戳的親爹,莫名其妙的惜娘,虎視眈眈的叔伯……
還有,誤打誤撞闖進來的小狐狸。
被擺布聽任差遣十多年的他,再次被逼迫着面對措手不及的走向。
窗外嘩嘩,冷風吹動發絲,楚拂樓回神,注視着蒙蒙秋色,緩緩伸出手,想去接檐下滴落的雨水。
惜娘下的劑量重,他頂着冷風吹,也覺腦門有些悶,這時,簌簌飄搖的楓葉林裡忽奔來道黑影,三兩下跳近到跟前,挂在窗邊。
楚拂樓凝神一看,竟是亦雲。
亦雲瞅見他這幅打扮,擔心道:“主子,雨夜寒涼,你日日喝藥,怎能隻着薄衫對着風吹?”
他勉強笑笑搖頭,答非所問:“動作倒快,把亦鶴讓你帶的東西給我吧。”
“主子事先和亦鶴講過?怎麼都用不上我彙報。”亦雲邊嘟囔邊從懷裡摸出瓷瓶,遞給楚拂樓。
望着掌心躺倒的瓷白小瓶,楚拂樓神情莫名,輕聲道:“最後一療程,服下之後,就能将我體内所有餘毒拔除,亦鶴可曾告訴你,需多長時間?”
“最後一療程的藥效猛烈,強行服用,需十二個時辰清除餘毒,”亦雲停頓片刻,回憶着亦鶴的話,“到時主子便能恢複本身該有的模樣,但伴随的副作用難以預估。”
他将目光從小瓶移開,與亦雲對上視線:“怎麼說?”
“息容丸以蛇血浸泡,主子服用多年,解藥裡又加入蛇毒,其有麻痹筋脈,模糊意識的作用,到時,失去短時間内的視覺聽覺算輕,陷入昏迷心神受損才麻煩。”
話音落下,楚拂樓突然笑了笑:“是挺吓人。”
“亦雲,你怎麼想?”
“什麼怎麼想?”亦雲撓撓臉。
“你覺得,”他用兩根指頭捏着瓶口晃悠,“我要不要服下它?”
亦雲神情堅定:“這藥如此兇險,我也問過亦鶴為何不勸,但亦鶴說主子想如何做是主子自己的事情,我們當屬下的聽話就行。”
她說:“我覺得他說得對,所以主子聽自己的便好。”
輕輕晃悠着的瓷白小瓶停在手邊,唇邊弧度漸漸拉平,他一時無話。
亦雲未察異樣,又對楚拂樓道:“對了主子,你被夫人帶走的第二日清晨,蕭少爺知道經過後,本想趕來大興安寺,不想青雲間的幕後老闆商見,他便派止川先來,自己帶人談生意去了。”
楚拂樓神情平淡,不見傷懷:“生意重要,自是該如此。”
倘若蕭述清為他丢下一直追尋的事情,他才覺得怪異,以兩人目前的關系,即便蕭述清再熱心護短,知道他是被親娘帶走,也斷然不會多想。
那隻莽撞張揚的小狐狸,本就呆傻。
“話說,主子,”亦雲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若是恢複男兒身,蕭少爺會不會和離啊?”
“和離?”他攥緊瓷瓶,大腦空白一瞬。
冷風吹斜雨水,幾滴冰涼灑到楚拂樓的手背,他腦海裡忽然閃現出蕭述清曾經說過的話,刹那間,他平靜下來:“如果……其實,無論男女,他以後都會和離的。”
“怎會如此?”亦雲大驚失色。
楚拂樓正欲解釋,門外傳來腳步聲,他身軀一震,忙低聲吩咐道:“快走,明夜子時,帶人來此接應我。”
“是,主子。”亦雲三兩下飛入楓葉林中,不見蹤影。
門終于打開,還是楚夫人端着方才的藥碗進來。
“阿拂,趁熱快喝了,喝完早些歇息,養精蓄銳,子時娘來叫醒你。”
楚拂樓接過玉碗,聞出裡面裝着安神助眠的湯藥,既已下定決心,不必再和母親白費口舌,于是他未再多言,一飲而盡。
楚夫人當女兒已經想通,欣慰的替他蓋好錦褥,合緊門窗離開。房中再次隻剩下睜大眼睛望着屋頂的少年。
沒多少時間了,由不得他猶豫,待惜娘送來隐鱗彩,他即刻換服解藥。
藥勁上來,楚拂樓思緒漸漸模糊,閉眼之前他不禁想起亦雲的話,若蕭述清知道他是男人,真的會即刻和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