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楓林随風晃了晃,掉落片片枝葉,浸染濕透。
天色漸暗,雨聲如注,今秋第一場雨來勢洶洶,久久不停。趕路的商旅馬車多為此延緩行程,上繞城裡需出城采買的商賈們大都歇腳在家裡休息,想着待雨停再去。
守城士兵明顯發現近兩天進出的商戶馬車減少,瞧見帶有蕭家字樣的馬車時,都有些意外,再聽說是前陣子贅嫁給長甯侯府的蕭家大少爺去寺裡接夫人回府,一時感慨萬千,直道夫妻感情和睦,實乃良緣佳配。
一夜未眠又和人商談生意,打起精神撐到城外的蕭述清實在熬不住,同歲榮囑咐完,倒頭便睡。
補足覺後,他醒來伸足懶腰,聽見雨聲依舊,探頭看向馬車外黑咕隆咚的天,伸手不見五指,隻有車前挂着照明的燈籠在夜色裡發揮着微弱的光。
“歲榮,現在是什麼時辰?”
車簾由外打開一小角,伸進來個腦袋:“少爺,亥時三刻,咱們很快就要到大興安寺了。”
“行,那我再眯會兒。”蕭述清躺回去,“到地兒叫我。”
躺下還沒兩刻鐘,歲榮粗着嗓子直咧咧:“哎少爺,怎麼回事兒?有一行人攔車,說是認識你。”
“荒郊野嶺的,這也能有咱們的人脈?”
那行人頭戴鬥笠身披蓑衣擋着路,車夫隻能勒馬停下車,等候吩咐。
蕭述清也覺稀奇,馬車既停,他索性出去瞧瞧攔車的是何人,夜深霧重,借着微弱燈光,他在對面人堆裡認出幾張眼熟的臉。
見他走出車廂,非鶴心中一喜,疾步走近。
離馬車丈半距離左右時,歲榮抽刀警告:“離遠點說話,我家少爺耳朵不聾。”
非鶴識趣的站住腳,好聲好氣道:“我沒有惡意,蕭公子。”
他走得近了,容貌更加清晰,蕭述清記憶回籠,指着非鶴驚呼出聲:“那日擺攤比武收銀錢的攤主?”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突然握拳擊掌,恍然大悟道,“江湖人士,你們還在此路收保護費是不是?”
不等非鶴回答,蕭述清拿着錢袋就掏銀票,邊動手邊說話:“你們拿錢趕緊走吧,别耽誤時間,我忙着找妹……老婆,也不知她現在處境如何,一天天的。”
他瞥了眼非鶴後面,黑壓壓的估計有二三十個人,看樣子年紀都不大。
啧,“一共五百兩,都給你們。這大下雨天的趕緊回家去吧,别到時候凍生病了嗷嗷哭。”
雨幕壓淡微火,燈下男子眉目明亮,容貌俊美無俦,氣質華貴。
想到生死未蔔的主子,非鶴難忍悲痛,跪下哭喊道:“蕭公子,我有要事相求,萬望你能幫忙。”
身後幾十人齊齊跪下高喊:“求蕭公子幫我們。”
蕭述清:“……完蛋。”
既不圖财也沒結仇,遇上個找幫手的。
對方人多勢衆,不得不從。
他趕忙擺手:“好了好了,你們快起來吧,要我幫什麼?”
非鶴深知此事不宜聲張,于是道:“請公子先随我等進寺,再作詳談。”
蕭述清:“……更完蛋了。”
看來是必須得進賊窩了。
他懷着忐忑的心情,跟随這行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人繞進大興安寺的後山,在他們的住處,碰到被五花大綁的止川。
蕭述清徹底不裝了,滿臉不耐煩的坐在主座:“你們到底是要我來幫忙,還是幫忙送我走?”
卻不想話音剛落,幾人擡起止川離開,房中隻剩下蕭述清和非鶴。
後者再次雙膝跪地,誠懇至極的低着頭,語速飛快:“蕭公子,我知道止川是你派來找主子的,但此事有些複雜,還請你等我講清楚再做打算。”
主、主子?看不出來平日像個軟柿子一樣的小乖,竟有手段在外豢養自己的隐衛,可以啊這小孩。
“看來楚夫人連夜帶走小乖确有隐情,你既知其中緣由,便告訴我。”蕭述清安撫他的情緒,“我們目标一緻,理應互幫互助。”
非鶴坦言相告:“她們是想讓主子服下隐鱗彩,變成真正的女子。”
剛擺着認真臉作勢仔細傾聽的蕭述清,被一句話驚得猛地彈起來,懷疑的揉揉自己耳朵,什麼叫真正的女子?
“公子遲早會知曉主子其實是男兒身,非鶴鬥膽先說,也是擔心今晚主子恐有不測。”
他将楚拂樓打算服用解藥,以及解藥的副作用講完,接着道:“十二個時辰眼看就要到了,若楚夫人發現主子反倒變回男兒身,難保不會讓她身邊的醫師再次用藥。”
“到時主子任其宰割,必有性命之憂。”
“而且從前主子月月服用息容丸,身體本就有舊傷。”他注意到蕭述清的疑惑,又講起息容丸的由來。
聽完非鶴的話,蕭述清覺得腦子有點發昏,不是這給他幹哪兒來了?
意思那楚拂樓生下來是個男的,楚夫人從小給他喂藥,要把他變成女的,他自己性别認知清晰,為了能恢複男兒身,多年來不僅暗中蓄養屬下,而且還找醫師給自己解毒,且一直以姑娘家的身份示人。
想到在長甯侯府待的幾十天裡那些人對楚拂樓的态度,如此舉步維艱的處境,他竟然堅強長到十七歲,也是好本事。
怪不得蕭述清自認為并沒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楚拂樓卻表現得那麼依賴他。非鶴今日來求助,正如詩禾當初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