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身白得發光的肌膚上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他又仿佛不認得姜野般,等待“事故”處理結果,好像無論哪種結果他都接受。
就像無數次接受過壞結果一樣。
姜野掐掉煙走過來,目光落到一臉震驚的蔣亮身上,仿佛看見什麼髒東西,目光尚未落實就飛速移開。
旁邊就是甯安。
那麼巧,落在那雙漂亮細長的手指上。
受傷的手指纏了創口貼,終于不再是笨拙地任其暴露在外,并神經質摳得稀爛。
過去那些,曾經讓姜野心悸的小動作失去效用。在此刻沉悶難聞的空氣裡甚至讓姜野産生惡心到想吐的感覺。
他冷笑着收回目光,“你們很熟?”
蔣亮臉上閃過慌張和驚懼,有點語無倫次,“我們住附近,從小就認得。”
果然兩人早就認識,那場霸淩不過一場自導自演的騙局。
盡管六年前姜野就推測出這個結果,但真的被證實時,他還是産生一股無法壓抑的憤怒。
甯安的沉默寡言很容易被解讀成弱勢無辜。
而在校園裡需要維持正面形象的自己正好鑽進陷阱。
他當年解圍的行為像什麼?
信誓旦旦想罩着甯安的自己又是什麼?
暗中期待等待的自己又是什麼?
一個大傻逼!
蔣亮已經從看見姜野的震驚中回過神,他不清楚六年後的姜野還會不會再次維護甯安,但身後那輛昂貴的豪車完全超出他的賠償能力。
蔣亮立馬露出讨好谄媚的笑容,他攬住甯安,就像當年姜野那樣,可惜他身量不高,攬得别扭,令人煩躁,“我們真的鬧着玩呢,跟甯安從小長大的情誼,他就是這麼個性格,其實心裡可喜歡跟我們玩鬧。”
他又沖曹文生笑,“哥,真沒看見您的車,真不是故意,要是吓到你們我們賠禮道歉。”
他甚至打算壓着甯安的脖頸彎腰鞠躬。
甯安沒有反抗。
姜野冷淡開口,“不打擾你們叙舊。”
說完一臉冷漠回到車内。
曹文生想看的熱鬧沒看見,擡手指了指蔣亮也回到車上。
蔣亮身上冒出一層冷汗,有種劫後餘生的幸運感。
他意識到姜野不再會幫甯安,車一走立馬論起拳頭,想到曹文生臨走前的警告姿勢,不甘不願推開甯安。
“真他媽的晦氣,一遇到你準沒什麼好事。”
“下次讓我還看見你在青山區,就不是這麼簡單了事。”
蔣亮罵罵咧咧離開。
直到蔣亮穿過逼仄的巷道,踏過泥濘的土路,消失在一排挂着紅紅綠綠招牌的小旅館間。
甯安側過身望着巷道深處出神。
理發店門口懸挂的燈箱勻速旋轉,六年前和六年後真的沒有太大變化,時光在青山區像不存在一般。
甯安快速穿過藏着燈紅酒綠的街道,按摩店有時候好幾家挨在一起,隔着布滿泥點的玻璃能看見衣着清涼的女性坐在裡面,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隔壁可能是台球室,也可能是小賣鋪,門口放着老虎機,年輕的男性沉迷地坐在這裡,對隔壁的女性視若無睹。
他們都渴望金錢,但并不從彼此身上索求。
有時候老虎機旁邊還放着搖搖機,稚嫩的孩童懵懂地坐在裡面。
這裡無論什麼營生都沒有明顯的界限。
它們像每日都要用到的油鹽醬醋,和諧地融在一起,變成甯安生活的一部分。
盡管校園内不會再被圍追堵截,甯安依舊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家,這些小路最近。
突然一塊物體飛過來,即便甯安敏捷地躲開,脖頸還是被擦到,是塊濕泥,也可能是牆角摳下來的苔藓,混合着植物的土腥味和尿騷味。
甯安沒有回頭而是加快腳步跑起來。
身後傳來急速追逐的腳步和謾罵。
幾名初中生緊跟在身後,領頭的是蔣亮的弟弟。蔣亮不敢在學校裡做的事情,在校園外被他的弟弟繼承。
甯安除去覺得麻煩,并不會産生太多情緒。
甚至蔣亮在發現他沒有去姜野面前告狀後,開始變本加厲指使弟弟。
身後的追罵對甯安來說并不會像刀子似的剮得他體無完膚。
‘爹媽不要的狗雜種。’
‘你哪個地方有殘疾?’
‘你是不是很羨慕我們這些有父母的人?’
‘福利院的大人是不是經常毆打你們,指使你們做很多事情?’
‘三樓是不是很多傻子,屎尿拉得到處都是,你都用手清理那些智障的屎尿?’
‘小野種,你啞巴了嗎?’
甯安對這些話沒有什麼感覺。
隻是有些讨厭尿騷味。
蒲公英不接受外界探視,不接受義工活動。
甯安以前不明白,直到聽見高媽媽嚴厲批評一名愛抱孩子的保育員,“如果你不能一直陪着他們,請不要擁抱他們。”
後來甯安在書裡找到答案,人類在幼年時渴望撫觸,擁抱是最好的撫觸,他們會對頻繁給予擁抱的人類産生依戀,當對方離去時,他們會受到嚴重傷害。
蒲公英裡的保育員和老師很少能堅持兩年以上。
蒲公英裡的孩子們在認識這個世界之前可能最先也最多感受到的就是離别。
甯安感謝高媽媽幫他們脫敏。
他對那些刻薄的話語一點都不感到難受。
但是當聽見蔣亮跟幾個混混商量要不要報複姜野時,從不畏懼的甯安感受到戰栗。
就像雷雨季,大多數人都覺得這種天氣很好入眠時,他帶着年幼的孩子們坐在床上擠成一團,彼此拉着手靜靜看着一道道閃電劃過窗簾,又将樹枝猙獰的模樣映到窗簾上。
整個房間陷入詭異的安靜裡。
誰都不敢發出一點動靜,屏住呼吸看着窗戶。
等待着一道道閃電的降臨。
甯安不會去找姜野,一次都不會。
哪怕他們在一個班級,哪怕對方的身影總是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
哪怕他隻需要開口求助就能短暫擺脫麻煩。
直到畢業,姜野都未受到傷害。
甯安松開提心吊膽的心,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乖順忍耐讓蔣亮放棄報複行為。
甯安深吸一口氣,回過神繼續去找房。
青山區到處都在議論拆遷的事情,房租水漲船高。
許多超出甯安的預算。
他行走在綠蔭交織的樹下,現在似乎沒有什麼不好,至少雷雨季,甯翼不會害怕。
他會緊緊擁抱甯願。
還因為甯翼……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