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野心頭猛跳,将這個突兀的畫面從腦海裡揮去。
他是個睚眦必報的人。
曾經虧欠過他的,陷害過他的,設計過他的,姜野一個都不會放過。
包括甯安。
甯安手裡的動作頓了頓,繼續拿幹毛巾一點點吸附融進地毯裡的紅酒。
“他承認一直對你進行言語侮辱,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這次,甯安動作都沒停,努力用毛巾吸附更多的酒水。
他不清楚姜野為什麼要在六年後提及此事。
蔣亮的那些欺辱行為對他來說其實無關痛癢。
高院長的脫敏訓練對他們這些人起到很大正向作用,蒲公英還有一些殘障孩子,例如兔唇,白化病,聽損,這些人在成年後必須走進社會。
他們比甯安遇到的障礙多得多。
因為一目了然的殘缺會讓他們得到同情的同時也收獲到歧視,那些淺顯的粗鄙的歧視已經少了很多,更多的歧視是無法明示的。
招工的不同,婚嫁的不同等。
當然好心人還是很多。
但甯安很清楚,他們需要的不是同情憐憫,也不是等同歧視的區别對待。
他們隻希望能像普通人一樣一視同仁。
但很難。
高院長冷酷到近乎偏執的脫敏訓練讓很多輕微殘障順利走進社會。
也幫助甯安在六年前順利度過上天給他開的玩笑,并在之後無數次遭遇困難時,又一次次站起來。
所以,蔣亮那幾句無關痛癢的話有什麼意義。
甚至把他推搡在地又能怎樣?
不會讓自己的境遇變得更差。
也不會讓蔣亮一夜暴富。
或許這就是正常人常說的冷漠。
但甯安沒有多餘的同情心施舍給别人,不是他吝啬施舍,而是同情心本無任何用處。
姜野一直盯着甯安,可惜從那張沉默的臉上沒有看到任何想要的表情。
“他還承認指使自己的弟弟一直在校外欺辱你。”
這個甯安記得,除去泥塊苔藓,蔣亮的弟弟還喜歡用塑料袋收集尿液,在甯安經過時将這種自制炸.彈精準投放到他身上。
甯安一度躲得很狼狽。
總是帶着尿騷味回到蒲公英。
他隻有兩身校服,高院長曾打算給他再添置兩套,被甯安拒絕,一來那段時間蒲公英添了兩名腦癱兒,資金一度陷入困境,再來甯安成熟了很多,作為院裡年齡最大又健康的孩子,他覺得自己要給弟弟妹妹們做好表率。
而且那時候未來對甯安來說是光明的。
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擺脫困境,并回饋蒲公英。
所以那些欺辱行為也不算什麼,他隻是讨厭尿騷味。因為瞞着高院長偷偷洗掉的校服第二天很難晾幹。
面對甯安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
姜野心中的戾氣開始翻滾。
他不清楚這股戾氣來源何處,六年來在國外獲得的成就感及平穩自滿的心境不過幾天就被徹底推翻。
仿佛隻有他一個人未從六年前走出來。
甯安沉默到冷漠的态度更像一種無聲的嘲諷。
他伸出手掐住甯安的下巴,強迫對方望向自己,“蔣亮說你們很善于僞裝出令人同情的姿态,那麼我很想知道,面對他們兄弟的欺辱,你究竟有沒有能力反抗?”
甯安避無可避,終于看清姜野的面容。
這張臉成熟了很多。
卻并不陌生。
這六年來,他在另一個小小的身影上不斷凝視出相似的輪廓,并随着時間增長,日益清晰。
無論甯安怎麼逃避,他不得不承認。
甯翼長得像姜野。
下巴上傳來的劇烈疼痛都無法喚醒甯安被戳破雨衣的彷徨和恐懼。
而甯安的長久沉默也将姜野的耐心推到破碎的邊緣。
甯安的眼睛突然眨了眨,就像被雨淋得濕透後突然反應過來,他的聲音不大,帶着微微的顫抖,氣音一樣,“高院長很忙。”
很忙,所以不能随意打擾。
即便知道解決方法,也選擇沉默忍受欺辱。
姜野将人拉到眼前,兩人間的距離很近,近到甯安感覺到姜野的氣息湧到他的臉上,那些氣息像炙熱的岩漿,讓甯安産生被焚燒的痛感。
于是那些能感知情緒的觸手一般的絨毛全都蜷縮起來,直到很久以後還火辣辣的痛。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姜野死死盯着甯安,想要一個答案。
一個被他推測出又反複懷疑的答案。
如果甯安給他這個答案。
他覺得自己能釋懷一些東西。
但不包括對甯安的怨恨。
甯安回望姜野,大約幾秒鐘,也大約十來分鐘。
那些能感知恐懼的絨毛燃燒殆盡,灰燼化成新的雨衣,将甯安包裹起來。
突然他笑了笑,有些無奈也有些不理解的樣子,仿佛姜野的言行令人費解,“不過同學關系,我們又不熟。”
曹文生站在門口心裡咯噔了一下。
最後兩人談了些什麼他聽得不太清。
但曹文生看見姜野的眼神,覺得事情開始朝着不妙的方向滑去,他不清楚兩人間到底發生什麼,隻覺得應該找個理由打斷這兩人再交談下去。
但是作為局外人,他又不清楚該說什麼合适。
在門口徘徊的曹文生一回頭跟隔壁玻璃上的謝涿來了個臉貼臉,驚吓後退的時候,謝涿迅速推開門,笑得乖巧懂事,“曹哥,今天跟朋友來怎麼不叫我?”
曹文生一臉複雜地看着謝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