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V緩慢行駛着,中控屏一直顯示車門未關閉。
姜野腦子裡回放甯安上車時情形。
無聲的,紙片般。
順着輕輕拉開的門縫滑進來。
仿佛擔心打擾正忙着調情的他。
又仿佛不想被任何人看見上了自己的車。
姜野不耐地透着後視鏡看着那個縮在門邊,盡量降低存在感的人。
他确實沒有什麼存在感。
曹文生直到現在都沒認出甯安。
但不清楚為什麼。
姜野就是覺得他很顯眼,顯眼到刺眼。
無論對方隐藏得多麼巧妙,視網膜總是輕易捕捉到。
他讨厭這種感覺。
“關門。”
後面的人仿佛受驚般左右看了看,最後遲疑地拉了拉身側的車門。
車門依舊沒有關嚴。
甯安毫無察覺,再次陷入沉默。
這是一種令人煩躁的遲鈍,帶着笨拙感。
姜野的世界裡沒有這種人。
大家看起來都能輕松應付很多事情,有些人将聰明寫在臉上,有些人藏在心裡,他的世界就像一台精密順滑的儀器,每個接近他的人都得盡力顯露價值和聰明的頭腦,才能被承認。
姜野以為自己會煩躁,會惱怒。
就像看見這個人的第一眼,第二眼,第三眼……
除去危險的機車比賽,姜野找到第二樣令他感興趣的事情。
起先他對這件事是煩躁的,不耐的。
煩躁是姜野的頑疾,并随着年歲增長日益厚積,像休眠期的活火山,外表死寂沉默,内裡一直瘋狂運動。
中考結束那個暑假,他發現跑山這件事。
瘋狂刺激危險。
極緻的速度,危險的彎道,路面随意一塊小石頭都能成為緻人死亡的高危意外,但都抵不過腎上腺飙升時帶來的快感,這很大程度平複姜野體内的躁動。
内心比同齡人更早成熟的姜野知道這是暫時的。
但是他無所謂,短暫便短暫。
并不在意什麼時候就會降臨的瘋狂和失控。
直到分班時,一個人出現在班級裡。
他沉默寡言,卻不沉悶,安靜地面對一切。
無論是過道上同學們的打鬧撞到他,還是老師因為偏愛點他回答問題,聲音不大,但發音很清晰,那時姜野并不知道這是長期面對殘障人養成的習慣。
他長得算不得漂亮,頂多有些清秀。
但是皮膚很白。
剛開學時天氣突然暖和了幾天,體育課後脫掉校服外套,他顯得很單薄,站起來回答問題時,總是有人講小話的課堂會安靜下來。
或許因為他的聲音很輕。
擔心聽不清他說什麼。
教室蓦地安靜下來,其他樓層傳來朗朗讀書聲,他的聲音溫和的響起,猶如穿過走廊的微風,又如一道涓涓細流,在乍暖還寒的春風裡流淌開。
窗外樹葉濾掉午後光影。
落在他清瘦挺拔的背影上,于是整個人都朦胧起來。
其他時候,他隐藏在人群裡。
同學們被太多事情幹擾,友誼學業,感興趣的人和事,溫水煮青蛙式日益繁重的學業。
很快忘記他的存在。
然後他又在一次次考試裡冒出頭。
引起同學們短暫的驚豔。
十分鐘,五分鐘,三分鐘……
再到習以為常。
他明明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卻一次次選擇安靜。
讓姜野想起一種石頭。
藏于湍急的溪流裡,有着玉石般的漂亮光澤。
清澈的激流蓋過他,流過他,陽光灑到水面,溪水碰撞出漂亮的浪花,折射耀眼的陽光,隻很短暫的時刻,它會露出來,漂亮的令人驚豔,一個轉瞬,又被急湧的溪流蓋住光芒。
姜野曾指着溪水跟保镖說:那裡有塊漂亮石頭。
但誰都沒看見。
後來,姜野有些明白他為什麼會隐藏。
那些讨厭的,臭蟲般圍着他的人。
但姜野不喜歡他的應對方式。
姜野剛剛會走路,就會拿獵槍。
幼年很多時候,爺爺帶着他穿梭在非洲大草原。
告訴他無論文明發展到何種程度,人類脫離不了原始本性,他們能從動物身上明白許多被文明混淆模糊的真理,挑選願意服從的,培養聰明能幹的,治服倔強危險的。
不要輕舉妄動,慢慢經營,屬于你的王國正在形成。
但是請記住,殺掉……沒有你基因的幼崽。
姜野的世界沒有甯安這種生物。
他溫順的更像家畜。
令骨子裡充滿野性的姜野産生厭煩的感覺。
不是厭惡,不是排斥,隻是一種煩躁。
但是姜野沒法将人趕出自己的視野。
然後兩人被老師分别任命為班長和學習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