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池前,姜野漫不經心洗着手。
甯安紅着眼角清洗着嘴角的傷。
陳立申尴尬地站在後面,幾乎不敢擡頭看鏡子裡的兩個人。
特别甯安,仿佛他再多看一眼,對方就要碎掉,但腦子裡怎麼都揮不去,姜野将人壓在牆上強吻的畫面。
心裡那絲奇怪的感覺也在這一刻得到答案。
難怪甯安會跟姜野的助理乘同一部電梯。
難怪甯安當時急于否認的态度有些古怪。
原來他們是這種關系。
幾乎瞬間,陳立申快要遺忘的事情從腦海裡浮現出來,那是高中畢業後,大約……大約八月份的時候。
陳立申因為一直聯系不上姜野,又是為數不多知道姜野住處的人,于是跑了一趟姜野家。
那天天色陰沉,仿佛随時都會落下暴雨。
陳立申抵達姜野家外面的樓道,幾乎昏暗得看不清,突然門從裡面打開,陳立申以為是姜野,高興地走過去,然後愣在原地。
他看見了甯安。
但又不像。
甯安的臉很白,白得像個孤魂野鬼。
他還看見甯安嘴角的傷,甚至他都不确定那是不是傷,因為太刺目,刺目到像動漫愛好者化出來的妝容。
除此之外,甯安的狀态也很不對。
好像看不見他一般,跌跌撞撞按了電梯。
“甯安,姜野在家嗎?”
電梯裡,被白色燈光照亮的甯安緩慢擡起頭,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輕輕顫動了一下,随着電梯門的合攏徹底消失在陳立申的眼前。
陳立申回過神,他一直以為……兩人因為某事鬧了不愉快,但是對于這種猜測他又持懷疑态度,因為姜野給人的印象一直很正向。
如果不是争執呢?
陳立申吓得擡起頭,對上姜野一雙似笑非笑漫不經心的眼睛。
鏡子裡,姜野儀表堂堂,甚至紳士優雅,一點不像會做出将人壓在牆上強吻的人。
兩人的姿勢更像戀人親吻。
但陳立申腦子裡第一個反應還是甯安不願意,雖然現在甯安就安靜地站在旁邊,沒有任何抗拒或厭惡的情緒,但陳立申就是有這種感覺。
“聽說你在法院工作?”
陳立申回過神尴尬地笑笑,“正在備考。”
姜野了然地點點頭,“法官是個不錯的選擇。”
“正帆最近遇到一些問題?”
正帆正是陳立申家的事務所,他父母在此注入頗多心血,且靠着過硬的專業能力和人脈将事務所推到金字塔位置,但他們也有一個通病,并不會做生意。
在幾次資金重組過程中,逐漸失去對事務所的掌控力,陳立申為此想盡辦法,但是結果不如人意。
陳立申不敢碎叨,簡明扼要說清關鍵,他不清楚姜野為什麼突然問到這個,也不清楚姜野隻是寒暄還是真有幫忙的打算。
他費盡心思辦這個同學會,就是想搭上姜野的關系。
姜野随意說道,“明早十點你帶着資料去豐鼎27樓找李助理。”
陳立申難以置信地看着姜野,突然有種被幸運大獎砸中的感覺,一時間欣喜得有些語無倫次。
但姜野沒有理會他的激動,而是轉身将甯安有些亂的衣領撫平,一隻手擡起他的下巴,仔細看了看傷口,眉眼間的神色甚至算得上溫柔,“去車上等我,讓季衍先給你上點藥。”
甯安沒有說話,等姜野松開手轉身離去。
從頭至尾他都輕飄飄的。
像一粒沒有根的蒲公英。
等盥洗間隻剩兩個人,姜野收起臉上溫和的神色,上位者的氣質也一并露出來。
“你好像并不意外?”
淡淡的一句話,狂喜中的陳立申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姜野走到陳立申面前,遞來一根煙。
陳立申還算見過世間,點火吸煙的姿勢都算流暢,直到姜野好笑地問,“什麼味道?”
陳立申後知後覺沒有咬開爆珠。
陳立申讪笑地咬開爆珠,并不習慣突如其來甜膩的味道,但還是老實回答,“是水蜜桃?挺,挺特别。”
姜野又笑了一下,“甯安喜歡吃水蜜桃。”
這下陳立申知道姜野并不是無緣無故幫他。
他有些畏懼地看了眼姜野,“我也是瞎猜,但是沒把你倆往那種關系猜,您放心,我不會出去亂說。”
姜野的耐心瞬間告罄。
黑沉沉的眼睛冒出料峭寒意。
“我不喜歡跟有秘密的人合作。”
“你有事情瞞着我。”
一股寒意從尾椎骨蹿起來。
陳立申深吸一口氣,“應該是高考畢業那年八月份的時候,我去找過你,撞見甯安從你家出來,本來印象不是特别深刻,事後有人找我問過這件事。”
姜野臉上散漫的表情慢慢收起來。
他猜到陳立申應該看見過什麼,但是沒想到有人找過陳立申。
他将香煙在盥洗台上滅掉。
昂貴漂亮的台面瞬間留下一個難看的疤痕。
“誰找你,具體時間,說了什麼,一字不落地說出來。”
商務車平穩地行駛在馬路上,一并隔離車水馬龍道路上令人心煩的噪音。
季衍透過後視鏡觀察後排座兩人,最近兩人關系有所改變,算不上好,但也不像現在,仿佛一瞬間墜入冰窟窿。
特别甯安身上那種封閉自我的感覺又一下明顯起來,怎麼參加個同學會就能把人搞自閉。
下車後,姜野吩咐司機,“先把他送上去。”
司機下車打開甯安這邊的車門。
等兩人離開後,姜野撥通電話,幾次都是占線,季衍不解地問,“怎麼回事?”
姜野有些煩躁地拉扯領帶,“我找格雷,讓他回來查些事情。”
季衍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出現裂痕,“你瘋了,姜老先生的人一直盯着他們。”
姜野陷入沉默。
季衍追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姜野望向季衍,幽深的眼底翻滾着濃烈的情緒,“還記得我當年為什麼懷疑記者,進而懷疑到姜興修身上?”
姜野酒後迫人的醜聞最早出現在網上,據說是受害者懾于對方權勢,求助無門的情況下不得已才主動向媒體爆料,祈求能得到一個公正結果,雖然文中沒有指名道姓,但是很多信息都沒做遮擋,圈内人很容易将人對上。
在事态惡化之前,姜興修找人将新聞壓下去。
像個一心為捅了簍子的後代善後的負責長輩。
但姜野很快從報道裡找到漏洞。
那記者大約為了奪人眼球,嘩衆取寵的使用了直白露骨的描述方式,将受害者甯安描述得慘不忍睹,身上穿着的衣服被殘暴的富家子撕成碎片,露出傷痕累累的身軀,猶如破布般行走在街頭。
“你說過記者報道甯安穿着白色體恤。”
姜野眼中閃過暗芒,隻臉色依舊平淡,“他那天穿着黑色的體恤。”姜野頓了頓,“那件衣服是我的。”
甯安原本的衣服在那場初次性.事裡被激動的他破壞掉。
“你向姜興修提出質疑,如果是甯安主動爆料,不可能說錯衣服的顔色,卻在錄音證據面前意識到甯安也是參與者,并事後反應過來甯安早跟姜興修達成合作。”
是呀,他從未懷疑過甯安。
哪怕已經意識到不對勁,看見報道的瞬間依舊擔憂對方,擔憂對方是不是被姜興修脅迫,還擔心這篇報道對甯安産生不好的影響。
姜野陰沉沉望着窗外。
空蕩蕩的地下室似乎存在很多無法一眼探明的昏暗角落。
甯安為了錢将一場雙方自願的情.事指證為酒後迫人。
姜興修利用這件事将棘手的他流放至國外。
季衍将腦海裡儲存的資料一點點調出來。
他總結到,“白色衣服是件很小的瑕疵,有可能記者報道失誤,也可能甯安真的記錯了。”
姜野黑沉沉的眼睛沒有一絲光亮,“今天有個人告訴我看見甯安穿着白色體恤從我家走出來。”
半個小時前的盥洗室。
“那天甯安穿着什麼顔色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