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地面起了一層霧氣。
路邊破舊的樓房不像過去透着股甯靜,有錢的抓緊時間加蓋,以待拆遷來臨前盡可能提高自己的價值,就像花樓裡盡量裝扮等待賣個好價錢的妓.子。
沒錢的就在樓身圈出一個碩大鮮紅的“拆”,仿若肉攤上蓋着合格證等待出售的豬肉。
偶有早起的學生三兩結伴,臉上透着煩躁和疲憊。
甯翼繞過一個個水坑,朝地鐵口走去。
身上的衣服是成套的,胸口有個漂亮的小狗圖案,雖然過去也沒有穿得很差,但是看着拮據,趙教授妥帖周到,總說衣服都是從親朋那裡淘來的二手貨,但裡面大多都是新衣服,隻是提前摘掉價簽。
甯翼還擁有了小書包,側面裝着小水壺,趙教授說哪怕隻是去上聽訓課,也要有儀式感,小書包的拉鍊未完全拉緊,露出一隻小金毛,小金毛永遠張着嘴吐着舌頭,笑眯眯的樣子。
每次經過三個水坑後,他會停下來。
似乎在等誰。
過了幾分鐘,他再次擡起腳步,黃色的小雨靴是清晨裡唯一的亮色。
甯安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注意力一直在甯翼身上。
父子倆這樣出行有段時間。
他們很弱小,所以對危險的預知更加敏感。
從跟姜野簽訂協議開始,他就不跟甯翼在外面同行。
偶爾遇到路人關心時,甯安才會跟上來,笑着對路人點點頭,讓人以為他是個粗心大意的父親。
甯安以玩遊戲的理由讓甯翼同意這個訓練。
大約最近陪伴甯翼的時間增多,甯翼對這件事比較配合。
但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甯安有時候又覺得甯翼似乎知道什麼。
從他帶着傷回家。
甯翼不再像過去那麼任性。
有時候沉沉看着甯安的目光讓甯安心神不甯。
昨夜甯安的擔憂淪為現實,甯翼不僅沒睡,還跑了出來。
傾注而下的暴雨裡,甯翼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
甯安忍住心酸和自責,像很多父母一樣用手語嚴厲地質問,「為什麼不睡覺,為什麼下雨要跑出來,知不知道爸爸會很擔心。」
打出的手語用力又迅速。
仿佛這樣就能用嚴厲的模樣吓住無知的孩子,下次就能老實地待在家裡。
甯翼黑沉沉的眼睛先是一動不動地看着甯安。
見甯安沒有絲毫緩和的樣子。
然後他抿住嘴角委屈地看着甯安。
甯安不想吃他這套,忍着心軟大聲斥責,「知不知道這個時間很危險,很多壞人都可能傷害你,你這樣不懂事爸爸怎麼放心出去工作?」
甯翼先是頓了一下,甯安很少這樣斥責他。
甯安幾乎從不兇他。
他們隻在訓練和佩戴助聽器上産生争執。
那也是甯翼單方面抗拒,甯安總是一遍遍耐心卻執着地堅持。
甯翼愣愣地看着甯安,他第一次看見這麼兇的爸爸。
黑沉沉的眼底閃過一絲畏懼。
孩子并不知道甯安内心有多厭棄這樣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在遷怒甯翼,姜野帶來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達到頂峰,并被他轉向無辜的甯翼。
嚴厲的斥責戛然而止,被狂亂的雨吹得淩亂。
甯安單手抱着胳膊,死死咬着嘴唇,不想在甯翼面前失态。
他真的不是稱職的爸爸。
突然腰部被抱住,甯安擡起眼睛。
甯翼在聽力受損後,性格逐漸變得古怪而孤僻,但在甯安面前任性又撒嬌,他通過這種方式不斷确認甯安的存在和愛意。
這是甯翼第一次反過來安慰甯安。
甯翼抱着甯安的腰,用小小的手掌輕輕拍打着甯安的腰部。
他想拍拍他的背吧!
甯安笑起來,眼睛卻被夜雨打濕。
父子倆親密地擁抱了一會兒,甯安牽住甯翼的手,“小翼都不困嗎?這麼晚還等爸爸。”
甯翼搖搖頭,卻張開嘴打了個哈欠。
甯安蹲下來,“爸爸背你。”
甯翼有些遲疑,他知道爸爸的力氣很小。
甯安回過頭,“小翼是有點重,所以要抱緊爸爸的脖子,爸爸吸一大口氣就能背起小翼。”
孩子終究抵不過溫暖的後背。
甯翼勾勾嘴角撲向甯安的後背。
直到甯翼安全抵達地鐵口,甯安懸着的心放下來。
甯翼轉過身望向遠處的甯安。
甯安輕輕打手語,「小翼真棒,現在坐電梯下去,爸爸馬上跟上來。」
甯翼轉身走向手扶電梯。
地鐵裡父子倆也不坐一起。
但是他們在玻璃的倒影上碰面。
「今天沒有課,爸爸一點半來接你。」
「小翼想吃什麼,西紅柿燒牛腩好嗎?再蒸一個雞蛋花?」
甯翼安靜地看着玻璃,然後點了點頭。
過去極少給出反應的甯翼,讓甯安焦慮、痛苦和自責不已。
如今外面危機四伏,這種兩人才懂的“遊戲”讓父子倆的關系不斷緊密。
不過像今天說這麼多也是少見的。
他總是在覺得虧欠甯翼時,無底線寵溺甯翼。
将甯翼送到秦教授家,甯安轉身前往姜野那裡。
不過他要先去一趟超市,姜野讓他負責買菜。
錢放在卧室的抽屜裡,用多少自己拿。
甯安第一次打開抽屜時怔住,滿滿一抽屜大額鈔票。
但姜野一臉稀松平常。
打着領帶似笑非笑,“多拿也沒關系,這次也不用說。”
甯安不懂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