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棟老式公寓樓沒有電梯,而俞景坤住在頂樓的某個邊套,所以宋伊恩爬了三層樓才抵達。
剛到門口,他就聽見了屋内搬運東西、敲敲打打的聲音。于是宋伊恩站在原地,掏出手機整理好發型,對着鏡頭笑了一笑,才按下門鈴。
大門開了,暖氣熱流伴着迷人的薄荷草清香拂面吹來,宋伊恩仰頭看見俞景坤溫柔的微笑——他半垂的鳳眼下有一圈淺淺的泛青,那顆淚痣似乎變腫了,或許是錯覺,但他眼裡的血絲十分顯眼。
“嗨,伊恩。”俞景坤的聲音異常疲憊低啞,“請進。”
宋伊恩卻像是被電流觸中,腦後閃過了一絲酥麻。
“呃你沒睡好嗎?”宋伊恩略帶慌亂地低下頭,心跳聲撲通撲通。
“嗯?”俞景坤遲疑半秒,“嗯,是的。”
“哦,你要搬家,對吧。”宋伊恩點點頭,“對不起啊……我都不知道,還和你聊到那麼晚。”
俞景坤笑了笑,“不是在忙搬家,沒關系,不是你的問題。”
沒關系,不是你的問題。
沒關系,不是什麼大問題。
毫無預兆地,宋伊恩想起了夢裡的男人說過的話。
“不用換鞋,直接進來吧。客廳有些灰塵,他們還在工作,我們來房間裡吃好嗎?”俞景坤回眸,彎起雙眼,“泰明也在。”
宋伊恩恍然回神,“哦!哦好啊……”
收納師和搬運師傅正在客廳忙碌,宋伊恩跟在俞景坤身後,他不好意思東張西望,隻注意到這間房子似乎也談不上多大,隻是窗戶敞亮些、牆壁潔白些。至于那些漂亮的家具,都是俞景坤搬進來的。
俞景坤的卧室已經收拾幹淨,打蠟的深色木地闆锃亮、柔軟的大床、被單是深沉的咖啡色,靠枕像兩隻毛絨絨的棕色長毛貓。有一扇通往陽台的黑框落地玻璃窗門,那陽台小得很,最多站得下兩個人,角落放着兩盆小盆栽,瘦弱枝幹在風中輕搖。
好漂亮的房間。宋伊恩在心裡感歎。
他也想用這種深色的四件套,看起來酷爆了,可是媽媽說睡覺的地方不能用不吉利的顔色。
他們圍坐在窗門邊的小茶幾桌上吃外賣,這裡看起來是俞景坤的‘讀書角’,因為身後有一張英倫格紋的老虎椅,一盞落地燈和放滿書籍的開放式書櫃。
“你家好漂亮,你的卧室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卧室了。本來是Vicky的房間,是我一個很好的朋友,她很會布置,而且她爸媽什麼都願意買給她。本來她是我最有品位的朋友,現在變成你了,嘿嘿。”宋伊恩捧着碗含糊不清地說,說完,探着水靈靈的貓眼看向俞景坤——
隻見俞景坤坐得挺拔,将餐具暫擱在碗邊,他沒在咀嚼,優雅地噙着笑說:“是嗎?謝謝。”
宋伊恩愣了一秒,讷讷地把碗放下,低頭擦擦嘴角,放慢進食的速度。
“你還是第一個誇我有品位的人。”俞景坤說。
宋伊恩幹笑,滿腦子幻想着自己剛才的‘不雅吃相’,羞惱又懊悔。
突然,手機震動了三下。宋伊恩不以為然,還以為是俞景坤的手機,然而他不經意地一瞥——
【米蘭張旭傑:開玩笑啦,不用你請回啊】
【畢竟我是哥哥啊(呲牙笑)】
【好咯,别裝死了】
宋伊恩簡直瞳孔地震,光速抽走了自己的手機。
就在這時,張旭傑又發來新消息——
【米蘭張旭傑:我給你買來意大利的機票,你把護照号給我】
宋伊恩做賊似地偷瞄俞景坤,深怕他看見了張旭傑發來的消息。
而俞景坤隻在慢條斯理地吃午餐。
宋伊恩松了口氣。
【**Ian Weasley*:什麼哥哥?你神經啊】
【米蘭張旭傑:(呲牙笑)】
宋伊恩看見那個呲着一排白牙的黃臉表情包,隻覺得賤得慌,恨不得沖進屏幕抽他個兩耳光。
【米蘭張旭傑:沒辦法,我比你大】
【**Ian Weasley*:神經病啊】
【米蘭張旭傑:護照号】
【**Ian Weasley*:ur250】(*you are250你是二百五)
【米蘭張旭傑:哈哈哈哈】
【别鬧】
【**Ian Weasley*:我去不了,我媽不可能同意的】
【米蘭張旭傑:你不都成年了嗎】
【還要你媽同意?】
宋伊恩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憤憤地關掉手機。
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十分僵固,沒人說話,安靜得詭異,叫宋伊恩都有點不知所措了。不過他很快打開話匣子,東問劉泰明一句、西問俞景坤一句,将氣氛重新活絡了起來。
就在這時,手機又開始不停震動——
張旭傑撥來了微信語音!!
這家夥瘋了吧?!
宋伊恩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毫不猶豫地按下拒接。
【米蘭張旭傑:??】
【我要訂酒店了,你快點啊】
“神經病……”宋伊恩脫口而出。
俞景坤早就看見了張旭傑發來的那三排簡訊,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怎麼了?伊恩?”
宋伊恩如夢初醒,慌張道:“不是在說你,不是在說你……就是我一個朋、朋友。”
朋友。
張旭傑……是朋友嗎?
宋伊恩的心髒一瞬間沉入谷底。
對啊……
萬一張旭傑真的是夢裡的男人,該怎麼辦?
這時,張旭傑又撥來通話。
宋伊恩猶豫一秒,還是拒接,心情沉重地回:【我在外面】
【反正不去】
“怎麼了?你朋友看起來有急事。”俞景坤含笑道,“你要去外面接電話嗎?”
“不用……”宋伊恩垂頭喪氣地端起勺子,“不是急事。”
“啊,抱歉,我看你的手機響了很多次……”
“唉,沒事,他就是想找我出去玩要訂酒店什麼的……”宋伊恩擺擺手,“反正我也去不了。”
訂酒店。
俞景坤眯起眼睛,看向地毯上的手機——屏幕中又彈出好幾條新消息,隻可惜隔了太遠,他什麼也看不清。
這次午餐算是被張旭傑給徹底攪黃了。
下樓回家的路上,宋伊恩又重新看了看他們的聊天記錄,視線猛地聚焦在‘哥哥’二字。
他呆滞地停住步伐,一拍腦門——
又一個重疊信息。
夢裡的男人被叫作“哥哥”。
張旭傑這家夥也說自己是哥哥。
宋伊恩露出吃了一嘴蒼蠅的表情……
難道夢裡那個讓他像水蛇一樣扭捏着糾纏撒嬌的對象就是——張旭傑?!
蒼天啊!!!為什麼呀?!!
看來找占蔔師的事兒刻不容緩了。
如果那個男人真是張旭傑,就再和他聊聊看……?
宋伊恩面露苦色。
算了,試試吧。
就像米娅說得那樣……要真不喜歡……這畢竟也就隻是個夢嘛……
談戀愛可以分手,結婚也可以離婚。就算是上輩子的情人,也不代表不可以分手啊。
思考完這一切,宋伊恩疾步沖回家,翻出他剛收到的巨款,然後從信封中抽出了幾張紙币。
沒錯,先去學校邊上的中超換錢吧。
薄霧中的街角,一個戴帽子的男人故作懶散地倚着紅色郵筒。
宋伊恩手握一把黑傘,如同紳士握着手杖,他步履匆匆,與那個戴帽子的男人擦肩而過。
幾秒之後,男人移開了遮擋面孔的電子書閱讀器,跟上宋伊恩的步伐。
高處,俞景坤站在敞開的陽台窗門前,看着宋伊恩與戴帽子的男人一同消失在街的轉角。
“需要拉張旭傑的聊天記錄嗎?俞總。”劉泰明聲音像是浮在空氣低處一般幽沉。
俞景坤側過身,沒有看他,“不用。回公寓,晚上再來。”
“好的。”
俞景坤自顧自朝門口走去,又緩緩駐足。
氣氛十分沉重,劉泰明也随他的步伐停下來。
隻見俞景坤擡起手、輕輕摩挲手指,沉默着感受留在指腹間的濕度。
從走進這間房子開始,俞景坤就覺得自己如同置身一間加濕的籠子,實在無法想象,這就是宋伊恩居住的地方……
劉泰明低頭,“抱歉,俞總。施工期比較短,老房子牆體修改空間很有限,做地暖也來不及,所以——”
“沒事。”俞景坤打斷他,“辛苦了。”
回程的車上,俞景坤靠在車後座假寐,幽幽地開口:“何斌一個人不夠,叫Brian也跟着他。”
駕駛座的劉泰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Brian、Brian Zhao嗎?他現在手裡還有——”
俞景坤依然閉着雙眼,輕聲打斷道:“交接給其他人,讓他們訂最早的航班來倫敦。”
“……好的。”
真奇了怪了……劉泰明在心裡喃喃。
自從來了倫敦開始,俞景坤就變得十分異常。
一個快畢業的高中生而已,動用了特偵出身的何斌也就算了,這會兒居然還要讓Brian也從洛杉矶飛過來。
要是幾年前的Brian Zhao知道自己從美國聯邦特勤局辭職為俞景坤幹活,會在今天淪落到給一個高中生做保镖,大概會後悔到口吐鮮血吧。
……以後該不會把他也打發去跟蹤宋伊恩吧?
想到這裡,劉泰明打了個寒顫。
轎車飛馳在雨霧中的大街,紅燈路口前,劉泰明緩緩停下車,瞄了車視鏡一眼——
俞景坤閉着雙眼,明明沒有蹙眉卻看起來眉關緊鎖。轎車繼續向前駛動,他搭在腿上的一隻手垂落到皮革座椅上,手指不安地抽動了一下……
眼前的視野昏暗又模糊,口腔内一陣濃郁的酒精氣味。俞景坤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自己正站在陌生洗手間的鏡子前。
忽地,衣角被人拉扯了一下。
俞景坤本能地轉頭——什麼人也沒看見,隻有一副抽象的壁畫。他心中一驚,極其不詳的預感如同潮浪,淹沒了大腦。
“嗚……嗚、求求你……”
少年的哭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