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坤聽見大腦被鐘鳴撞擊震響的聲音,他機械地低下頭,眼前的景象當即将他的心髒撕裂成兩瓣!
隻見宋伊恩的臉頰泛着詭異的潮紅,淚水溢滿那雙漂亮的貓眼。他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闆,光着腿往一件不合身的黑色飛行夾克裡縮了縮身子。
怎麼會這樣?
俞景坤的瞳孔在顫抖,他迫切地想要蹲下來抱起宋伊恩,卻被生生定格在原地。
轟——!!
大腦炸開了。
……預知夢?!
宋伊恩爬到他腿邊,夾克順勢滑落,露出隻被幾根蕾絲繃帶纏繞得雪白身體。他雙手伸向俞景坤的裆部,卻被俞景坤躲開了。
眼見宋伊恩就要跌倒,俞景坤抓住了他的手臂,那纖瘦得驚人。
“俞總,對、對不起,我會好好——”
“你吃了藥?”俞景坤單手将人扶正,然後迅速松開他,後退一步,“把衣服穿上說話。”
宋伊恩點點頭,四肢似乎使不上力氣,顫抖着提起飛行夾克。隻是簡單穿個衣服,卻像是一個艱巨無比的任務。
俞景坤揉了揉太陽穴。
“不好意思,呃……”他難得語塞,隻好避開視線不看地上的少年,“你不用道歉。沒事,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的服務。”
宋伊恩沒有說話,空氣中隻有壓抑的啜泣聲音。
“……害怕被投訴?還是身體不舒服?”俞景坤問。
宋伊恩沒有回答,俞景坤隻好又看他一眼——
跪在地上的漂亮男孩雙眼寫滿恐懼,淚痕挂在潮紅的臉頰,紅腫的嘴唇打着哆嗦。
他看起來好像很小啊。
操……顧啟元這個瘋子。俞景坤在心裡咒罵。他到底想幹什麼?
“你多大?”俞景坤蹲下來,與宋伊恩隔着半米的距離,“你叫什麼名字?伊恩不是你的真名吧?”
“我、19歲……就叫、伊恩。宋伊恩。”
俞景坤愣了,“你……19歲?”
宋伊恩呆呆地點頭,睫毛上懸挂的淚珠墜落下來。
“那你,你剛才英語說得很好……”
“我、以前在、倫敦、生活。”
“倫敦?”俞景坤有一瞬的驚愕,他想起來前不久,宋伊恩在包廂和某個白人對話時的英文口音,的确是十分地道的英腔。
那會兒,俞景坤還以為宋伊恩是個自甘堕落的人,就像包廂裡的其他男孩女孩一樣。
“BBC?”俞景坤問。
宋伊恩搖頭。
“留學生?”
宋伊恩搖頭。
“華僑?”
宋伊恩點頭。
“那你為什麼在這裡?”俞景坤費解地蹙眉,“為什麼不回英國?”
宋伊恩看着他,眼眶媚紅濕潤,琥珀色的眼眸卻像是一個無底的冰窖。
“回答你,你就會幫我嗎?”
“嗯?”俞景坤怔了。
宋伊恩無聲地落淚,哽咽道:“回答你,難道你就會幫我嗎?”
空氣凝固了良久。
四目相對在一片死寂之中,恍然間,俞景坤似乎幻聽見有人聲嘶力竭地叫喊。
那聲音間隔遙遠,可俞景坤依然清晰地聽見他說:帶他走。救他。救他。
這算是他答應顧啟元來這裡的處罰嗎?
如果宋伊恩不開口求救,他大可以當這些堕落的漂亮小孩都是愚蠢和活該,從此之後不再來這樣的會所,眼不見為淨。
可是這個人開口了。
一個父母有能力移民倫敦的小孩,說得一口優雅動聽的倫敦腔,本應該被家裡管教得良好,在某個大學就讀,朝氣蓬勃地度過每一天。何至于淪落到這裡,精通的外語成了他‘接待’外賓的原因。
今天真不該答應顧啟元。
不。或許從此以後,都應該離顧啟元遠一點。
眼前的這個男孩,顯然不是自願走到這一步的。像這樣的孩子,一定不止這一個。
膽子真大啊……啟元。
想到這裡,俞景坤歎息一聲,“你可以說說看……怎麼幫你?”
“我不知道。”宋伊恩呆呆地跪坐着,眼淚已經幹了,“我想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俞景坤皺眉,“你下班以後不能回家?還是我理解錯了?”
宋伊恩搖頭,“不能。”
俞景坤大腦空白了三秒,僵硬地直立起身子。
“……和家人也沒有聯系?”
“我媽媽去世了。現在隻有外婆。”宋伊恩搖搖欲墜地坐着,“他們讓我騙外婆,說我回倫敦了。所以也沒有聯系。”
俞景坤深深呼吸,“所以你現在是什麼情況?我不了解這個行業。”
“不知道。”
“花錢能解決嗎?”
“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剛剛來。”宋伊恩說,聲音抖得厲害,“之前在,在pink room,然後是……和一個人。”
俞景坤聽得雲裡霧裡,“pink room?也是和這裡一樣的會所?”
“不是。”宋伊恩咬着嘴唇,“pink room隻是club和ktv……”
“那‘一個人’也是club、ktv?”
“一個人就是……人。”
“人?”
“嗯,不能說名字。”
半晌,俞景坤終于理清思路,“好吧,我大概明白了。”
“錢到位應該就沒問題……”俞景坤若有所思地喃喃,“那出去以後,你打算做什麼?”
那出去以後,你打算做什麼?
出去。
宋伊恩不可置信地擡頭,瞪大雙眸,幹涸的眼眶紅得猙獰。
他仰望着俞景坤的眼眸,那裡一片漆黑,似乎還是和前不久一樣的冷漠、高高在上。
還在那間包廂裡時,宋伊恩覺得俞景坤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兩樣。
他隻是多一點虛僞的禮貌和教養,不會在衆人談笑喝酒時就着急把手放到男孩們的大腿上。
可是俞景坤出現在這樣的會所裡,總是打斷或無視侍者和會所的男孩女孩們說話,早就将他的傲慢暴露無遺。
等到他們獨處時,這個人就會露出獠牙,和醜陋的真面目。
那時,宋伊恩是這麼想的。
“你自己起得來嗎?”俞景坤的聲音很低柔。
聞言,宋伊恩撐着地闆,努力想要站立,卻隻是讓身上的夾克掉落了下來。
“把外套拉鍊拉上,我叫人帶你下去。”說完,俞景坤拿起洗手池邊的手機,找到劉泰明的通話選項。
“泰明?”
俞景坤在偌大的金色長廊踱步,空氣中漂浮着奢靡的香氣、午夜爵士的鋼琴音、暧昧的鼓點樂聲……
“俞總。”劉泰明回。
俞景坤剛想開口——
劉泰明又輕悄地說:“俞總?”
俞景坤猝然回過神來——
伊恩,伊恩在那個房間裡。
手機刹那間從手中滑落,消失在一片黑色的虛無之中。眼前的金色長廊被黑暗吞沒,俞景坤仿佛孤身掉進了黑洞。
“俞總?”劉泰明幽沉的低音再次響起,非常清晰,近在咫尺。
俞景坤猛地睜開眼,他幾乎是從座椅背上彈起來的,冷汗浸透了羊絨毛衣。
昏黑中,駕駛座的劉泰明遞來礦泉水,“抱歉,怕您可能又做噩夢了,所以才叫醒您。”
俞景坤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色慘白不已。
劉泰明擰開瓶蓋,将水遞過去。
俞景坤全然視而不見,隻驚恐地睜大眼睛。
這大半年的時間,他一直被宋伊恩跪在自己腿邊哭求的那個噩夢折磨着,反反複複,無休無止。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失了智一般地要對付ACE集團。
可剛才那個夢是什麼?
宋伊恩跪在他腿邊哭求的噩夢……居然是一個預知夢?
為什麼?
這說不通。
為什麼他們互相不認識了?
難道是命運修正了他改變的一切嗎?
甚至可以……修正他的記憶嗎?
又是夢在搞鬼,又是它嗎?
“陳、陳望赫。”俞景坤顫抖着幹啞的嗓音,“叫他也來。”
劉泰明舉着水瓶許久,有些錯愕。
俞景坤倒回車座椅背,深呼吸許久,終于平靜下來。他這才瞥了劉泰明一眼。
劉泰明趕緊伸長手臂将礦泉水遞到俞景坤手邊,“明白了。Brian Zhao已經通知了,我現在通知陳望赫。”
俞景坤接過水瓶,“三天後我去上海,回程先不用定。”
“好的。”
“你留在倫敦。”
劉泰明怔愣一秒,“好的。”
“辛苦了。”
“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