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魚”之名公事公辦,對外從不提及他的小名,隻有家鄉親朋才知道。花無缺為什麼會……
小魚兒聽見“自己”開口:“辦成這件事,咱們總算可以功成身退。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花無缺說:“做什麼都好。忙了這些日子,最快意的事莫過于‘偷得浮生半日閑’。”
“半日閑?此番落定,當是‘日日閑’。”小魚兒問道,“你想去何處偷閑?”
花無缺笑道:“看你。”
“我想去的地方太多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一處處去看……”
小魚兒正笑着答話,耳邊轟然巨響,尖銳刺耳的聲音不斷重複:“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你就能解脫……”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卻有人托住了他的手,指尖下肌膚微涼,脈搏有力地跳動。小魚兒緩緩睜開雙眼,正對上一雙含淚的眼眸,他掐住了花無缺的脖子。
在對方的眼睛裡,小魚兒看到了瘋狂的自己,他急切地想要松手,手指卻貼在最脆弱的皮膚上,一點點用力收緊。
小魚兒無法控制自己的手,也無法離開這個軀殼,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不能殺他!
花無缺輕輕搭住他的手,沒有掙紮,艱難嘶啞地說:“如果殺了我能讓你好受一些的話,就動手吧。”
小魚兒很想質問他究竟在想什麼莫名其妙的事,但這是夢中,與夢裡的人理論個上下高低毫無意義,又無法掙脫、逃離,隻有緊閉雙眼,不去面對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他手中停止呼吸。
“為什麼?花無缺,為什麼?”
“因為……我是你哥哥。”
排風口的響聲消失了,屋裡涼意漸漸退去,花無缺很敏銳地感受到變化。他“沉睡”了幾百年,時間在他身上停滞,重新回到這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與這裡格格不入,滿心皆是局促不安。眼前的小魚兒還是熟悉的面容,卻似乎不再是與他血脈相連、生死相依的那個人。
除了一段過去的記憶,在他能夠獨自在這裡生存之前,他一無所有。
床榻上,小魚兒又翻了個身,他今晚睡得很不安穩,花無缺毫無睡意,就守在旁邊,不論對方究竟是什麼人,今後的日子還需要他多多關照。
“不要……快松手……”小魚兒開始說起胡話,“哥……不要走……不要!”
花無缺聽見他的呓語,欣喜之餘又有幾分害怕,輕輕拍着他的肩試着安撫對方,誰知小魚兒竟掙動得越發厲害,忽然醒來,與他四目相對。
小魚兒滿頭是汗,心跳如鼓,看到花無缺的瞬間竟有落淚的沖動,他定了定神,說:“好熱,你把空調關了?”
花無缺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
小魚兒才想起他是古代人,根本不懂空調為何物,他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手機和遙控,原來不是空調出問題,是民宿停電了,正在檢修電路。
花無缺見他熱得厲害,用甯姚村分發的宣傳扇給他扇風。小魚兒第一次受到如此待遇,那些情緒的餘波也尚未消解,千頭萬緒,難以言說。
“你怎麼不睡?”隻好先選了無關緊要的話。
花無缺回答:“我已經睡了太久,不累。”
小魚兒繼續問:“你看起來很年輕,為什麼會死?”
花無缺猶豫片刻,答道:“江湖恩怨。”
小魚兒:“幾百年了,如果你真的死了,現在應該是一堆白骨。”
花無缺:“或許因為我所在的門派是移花宮,有幾種香料可保肉身不腐。”
小魚兒半信半疑:“可以保持幾百年?”
“也許可以。”花無缺問,“你究竟夢到了什麼?”
夢境很雜亂,小魚兒記得他掐住了花無缺的脖子,那人還一副心甘情願去死的模樣。
難道花無缺真的被他所殺,不願讓他知曉,才三緘其口?
小魚兒将内容隐去,隻說:“我夢見了你,夢見我們在說話,場景是古代。所以我真的是你弟弟嗎?”
“我不知道。”
如今發生的一切早已超出花無缺的認知範圍,不能給他準确的答案,但心裡的天平傾向于他是,畢竟對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魂牽夢萦到夢中不忘,實在不太可能,隻能歸因于……緣分。
“但你方才叫了一聲‘哥哥’,又說你夢到了我。”
睡覺有人盯梢,夢話還被一字不落地聽了去,小魚兒很尴尬,幸而房間很暗,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到底怎麼回事?我有父母親人,家裡也有我從小到大的照片;你死而複生,親人遠在幾個世紀前……”
“轉世,”花無缺突然說,“可能是轉世。”
小魚兒笑了一下,想說自己是唯物主義者,可花無缺的存在本身就已打破了過去的觀念,沒必要再讨論什麼主義。
“滴”的一聲,電力恢複了。他拍了拍花無缺的肩,意思是将會和他同一戰線,“老話說‘既來之則安之’,明天的太陽會照樣升起,回校還是要寫實踐報告。你慢慢琢磨,我睡了。”
說完便翻身躺下,将被子一裹。這一覺睡得很好,他是被手機鬧鐘叫醒的,今天安排繼續參觀唐代墓葬,随後在會議廳集中講解。
後半夜時花無缺淺眠了一會兒,現下精神很好,可他身份特殊,隻能留在房間裡,沒什麼打發時間的東西,也不敢亂動那些現代科技。一樓架子上有書,大部分是娛樂時裝雜志,還有幾本名著,小魚兒抽出那本封面泛黃的《讀者》,順手給他帶了碗白粥。
“你先看這本雜志,不懂的地方等我回來告訴你。去洗手間的時候千萬不要被人看到,回房鎖好門。”小魚兒掏出背包裡的零食,細細叮囑道,“中午我們在外面統一吃飯,你先吃這些墊墊,架子上的礦泉水自己想辦法打開,下午……晚上回來會給你帶飯的。”
他匆匆離去,隻留給花無缺一籮筐的話。過了一夜,花無缺作為人類的機能正在慢慢複蘇,真的感覺餓了。他一邊喝粥一邊看雜志,簡體字和白話文并不太難,部分詞句有歧義,也不怎麼影響閱讀,他來到現代的第一次正式學習竟出乎意料地順利。
小魚兒那邊卻有些焦灼——莫教授一通電話,市曆史研究組連夜坐客車趕來甯姚村,一起探究那座明代棺木,下午直接給學生們做研究分享。
他該怎麼說,墓主人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