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缺:“你怎知我們一定需要這份解藥?”
陸玄毫無驚訝之色。出城前,他們已将移花宮相關的人和事打聽得一清二楚,江小魚和江無缺,是江湖新一代風雲人物,若他們真的面對困境束手無策,才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那藥裡有一味無雙城特有的烏雪草,即便你們有辦法解毒,還是會有乏力、頭暈、咳嗽的後遺症,拖得太久,可能會變成肺痨。”
話音剛落,帶着勁風和殺意的劍瞬間抵在他脖頸處。從前小魚兒和花無缺的幾次接觸,花無缺口中說着要殺他,實則沒有多少殺意,若他那時的殺氣有此刻的八成淩厲,小魚兒隻怕已死了數十回了。
“閣下的祭司身份,應當足以交換解藥。”
陸玄舉起雙手,笑了笑:“祭司的身份聽着高貴,其實每天觀星占蔔,隻是個吉祥物罷了,換個人照樣能做。”
小魚兒緊緊盯着花無缺的手,僵持了半晌,花無缺收劍入鞘,“我答應你的條件。”
陸玄愣了愣:“當真?”
花無缺出人意料地說:“但我要見到你們城主,才能默寫。”
小魚兒的眼珠輕微轉動了兩下,“你要去無雙城?”
花無缺道:“我必須親自讨要一個解釋。”
勸說的過程比陸玄預想的要輕松,然而凡事太過輕易,必有古怪,可陸玄本就是奉命而為,他們到了無雙城後如何,都是城主府的事,與他無關,他也不必擔個辦事不力的罪責。于是拍闆道:“既然如此,三日後出發。這處竹樓還需費些時間拆除。”
花無缺:“解藥呢?”
“三日後,繡玉谷入口,我會親自奉上解藥。”
馬兒被照顧得很好,吃飽喝足,又能撒開蹄子千裡馳騁。過彭華縣時,小魚兒牽馬入城,在門口的攤子前要了兩碗馄饨。
花無缺一言不發坐在對面,看他狼吞虎咽的吃相,自己也跟着動筷,一口湯都沒剩。
“花無缺,我……”上馬之前,小魚兒拉住他手中缰繩,欲言又止。
花無缺歎息一聲,“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先趕路吧。”
二人馬不停蹄趕回移花宮已是戌時,花無缺同幾位大宮女說了無雙城和陸玄的事,從湯池沐浴回來,在重華殿外遇到秋華。
他有些詫異:“姑姑,您找我?”
秋華道:“我找江公子。上次他托我找尋月奴的名冊,我試過了,沒有。也許是宮主當年……把它銷毀了。”
名冊裡記錄了宮女們的原名和家世來曆,一旦失散,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您有沒有聽她提起過她的本名,或者和家人有關的事?”
秋華和花月奴共事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這些細枝末節,一時難以回想起來,說過些時日給他答複。
回到滄瀾居時,小魚兒也在,此刻終于能靜下來,好好談談那句“回去再說”。
花無缺輕輕咳嗽一聲,道:“剛剛碰見了秋華姑姑,她說名冊找不到了。與母親有關的事,等她想起來再告訴我們。”
小魚兒點頭,看着他在小青石桌邊落座,和自己半臂之隔。
“哥,對不起。”他微微垂眸,第一回在同花無缺說話時感到緊張,“我在繡玉谷外等了你大半宿,又困,又聽你說那種話,一時情急才……也不全是我的錯。”
小魚兒慣是這樣的人,一面為口不擇言而歉疚,一面不斷地給自己找回面子。花無缺也認真思慮過這幾日的情狀,小魚兒做得很好很體貼,就是因為這番周到,才讓他生出許多猶豫顧慮。
“你說的對,我也有錯。我一味擔心連累你牽扯你,卻忘記那樣做太生疏,你我至親,不必說這些。”
小魚兒聞得“至親”二字,立時心頭一暖。打小得知身世那日起,他就沒奢想過還有親人在世,一個血脈相連、永遠割不去斬不斷的親人。可現在,他所希望的就在眼前,是讓他慢慢懂得“士為知己者死”的花無缺,是令他說出“死在他手中也很好的”花無缺。
可那個人偏偏是花無缺,“至親”從花無缺口中說出,又讓小魚兒無端有些失落,明知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念頭。
“對啊,我們是兄弟,你是我哥……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
“三日後出發去無雙城,我想……”花無缺忽然緊緊握住小魚兒的手,試圖從對方掌中汲取一些力量,“我想替大姑姑報仇。”
從他向陸玄提出要求時,小魚兒就已猜到他的想法,此刻沒有半分意外。
“好,等我們見到無雙城主,弄清楚事情經過,想殺誰都聽你的。”
花無缺不禁動容,想到他和故去雙親,心頭更是酸澀難當,“我對不起父母,我是個不孝子。”
小魚兒微微一怔,苦笑道:“江别鶴父子還好好地住在顧家莊園呢,我也是個不孝子。”
“不,不一樣。我非但沒有為二老報仇,無法割舍移花宮的一切,還為她們服喪、尋仇……”花無缺拼命穩住心神,眼淚仍不由自主地滑出眼眶。
他隻在收到邀月死訊那天暗自垂淚一陣,回到移花宮後要做姑娘們的主心骨,更不能在衆人面前失态,唯獨此時他才是他自己,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
小魚兒傾身擁住他,輕撫着肩頭。花無缺收攏雙臂,淚水染濕了對方一片衣衫,“所以今天早上你說那些話時,我有些怕……小魚兒,我怕你真的是那樣想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魚兒輕聲安撫道:“一碼歸一碼。看顧移花宮,為邀月宮主報仇,是為了報答她們的養育之恩;至于家仇,她們都死了,我們還能去地府砍人不成。我不怪你,爹娘也不怪你。”
花無缺尚自迷茫:“真的嗎?”
小魚兒道:“當然。移花宮是你的家,替家人出頭無可厚非。假如來日惡人谷有事兒,我也要去看個熱鬧的。”
花無缺埋在他肩頭平複許久,擡起頭道:“突然想喝酒了。”
小魚兒笑道:“我陪你喝。”便立刻起身去大廚房拿酒。
移花宮規矩森嚴,不常喝酒,除了宮主閑來釀酒埋在樹下,一應由大廚房采買備在庫房,需要時再取。小魚兒拿來兩壇上好的玉堂春,和花無缺喝酒賞月,但他昨晚幾乎一夜沒睡,又奔波一天,被酒勁一催,眼皮直打架,沒聊多久就趴在桌上睡了。
花無缺将他扶到床上,自己躺到屏風後的軟榻歇息。屋裡還彌漫着玉堂春的香氣,他閉着眼睛,心底一片清明。
堪堪入睡時,猛然回憶起初九那日邀月出關,是為了給憐星祭酒。而移花宮所有的酒,都存在大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