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擡眼:“昨日?”
花無缺點頭:“你睡了整整一天。”
小魚兒被他打暈遲遲不醒,花無缺擔心自己下手太重,如今醒來還能說些心不心軟的大道理,倒令他安心不少。
小魚兒細細回憶,自己掙脫幻覺,似乎是因為……仙子香?
花無缺答道:“仙子香可凝神靜氣,對你有益,那就再好不過。”
小魚兒就這樣留在滄瀾居,有仙子香稍作壓制,那難以平息的沖動減輕許多,隻是腦子裡聲音依舊時不時地出現,和他鬧上一場。
毒發第三日,他開始高燒,壓抑的毒性在體内橫沖直撞,每一塊骨頭都泛着酸疼,大約是殺不了别人,便隻能自毀。
與此同時,腦海裡的聲音愈加真實,出現的人越來越多,就連小時候教他開鎖的小偷也三不五時地出來同他拌嘴。
還有他想念的那五個人。
他看到自己打赢了杜殺,杜殺拍了拍他肩頭,一言不發。另四個人卻高興得不得了,架着他的肩膀說要擺慶功宴。
像小時候一樣,屠嬌嬌捏捏他的臉又揉揉他的頭,掐着嗓子說話:“我們小魚兒真是越來越有出息了,以後就是天下第一高手!”
小魚兒渾身發毛,“屠姑姑,你以前不會說這種話的……”
哈哈兒一把推開她,變戲法似的捧着一碗湯,“小魚兒,笑伯伯親手炖的十全大補湯,快喝了吧。”
小魚兒盯着那碗褐色的大補湯,搖頭說:“裡面有什麼?瀉藥臭藥癢癢藥?”
哈哈兒笑得見牙不見眼:“笑伯伯怎麼會害你呢……”
李大嘴突然撲上來抱着他,陰九幽用力掰開他的嘴,灌進這碗又黑又濃的湯。
一股濃郁苦澀味從舌尖蔓延到鼻子,小魚兒使勁掙紮着,轉頭吐了個幹淨。
“藥灌不下去,怎麼辦?”
但凡會些醫術的姑娘都被花無缺叫來看病,小魚兒燒得厲害,神志不清地喊熱喊疼,偏偏湯藥一點都喂不進去,連同吃食一并吐出來。病人不吃藥,再高明的大夫也沒辦法。
一個姑娘說:“我家鄉有個土方子,用鍋底灰拌點泥土,可以止吐。”
“江公子的病因是中毒,不解毒,什麼辦法都是空談。”荷霈道,“目前隻能行針,看能否緩解痛苦。”
花無缺讓到旁邊,同兩個力大的宮女按住小魚兒的肩膀和手腳,荷霈蓮韻一同下針,幾乎将他的腦袋紮成刺猬。這法子居然有效,小魚兒的呼吸随之慢慢平緩下來,兩位姑娘抹了把汗,相視一笑。
陸玄遲遲未有回音,花無缺又送信去櫻溪和慕容家,慕容氏在信中列了幾味藥材,都是解毒救命的珍品,其餘的,她們也沒有法子。
荷露叩了叩門,捧着一隻白鴿,花無缺取下筒中字條,娟秀的筆迹隻寫了“麻沸散”三個字。!
蓮韻瞧了一眼字條,道:“用了麻沸散,人便睡死過去,的确……沒那麼難受了。”
花無缺卻把紙條揉成一團。
事關重大,蘇櫻若有解毒之法肯定會詳細寫明,或是親自來看。回這三個字,說明她也束手無策,用麻沸散,隻是讓小魚兒走時不那麼痛苦。
花無缺讓宮女們離開,隻留荷霈蓮韻照看,木然地守在床邊,不知在想什麼。
原本熟睡的小魚兒忽然掙動,雙手拍打自己的頭,口中呢喃着好疼,好疼。花無缺如夢初醒,匆忙按住他的手,讓姑娘們拔掉銀針。小魚兒緊鎖眉頭,念道:“萬大叔,我好疼……”
花無缺心如刀絞,把他扶起來抱在懷裡,淚水一點點打濕衣襟。
“準備麻沸散吧。”
荷霈:“公子……”
“去吧。”花無缺說。
*
身體很燙,卻一點都不疼了。如走馬觀花一般,那些深刻的或模糊的記憶重新浮現在眼前,他是局中人,又像是看客。
一陣冰雪的涼意拂過臉頰,小魚兒伸出手,花無缺竟自身側牽住他,含笑注視着自己。
“花無缺,我要死了嗎?”
花無缺攥住他滾燙的手,“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
小魚兒說:“你的手好涼,挺舒服的。”
花無缺道:“那我牽着你,會好受一些嗎?”
“我不難受,就是有些熱。”
花無缺展臂擁住他。小魚兒汲取着對方身上的涼意,有些遺憾地說:“生死有命,可我真的挺舍不得你的,我還想看看你當掌門是什麼樣的風采。”
花無缺道:“我不當掌門。我答應過你的,要陪你闖蕩江湖,就一定會守約。”
小魚兒擡起頭,呆呆地打量着他,對方雖不是現實中真正的花無缺,能在死前得到這一句話,也算安慰。
“你這次……怎的說話這麼好聽?”
花無缺反問道:“我說過不好聽的話嗎?”
小魚兒猶豫一會兒,笑道:“上回做夢,我說我喜歡你,你很生氣,還說對我很失望。”
花無缺聽罷呆滞片刻,耳根都紅了。
上個夢境的事,這個夢境的人是不知道的,小魚兒對他的茫然并不意外,雙臂抱胸對他道:“你又要罵我了?說吧,我聽着。”
“原來,不是錯覺……”
“什麼?”小魚兒沒有聽清。
花無缺重新拉着他的手,緩了片刻,看起來仍有幾分羞澀和激動,“我很高興。小魚兒,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過,謝謝你能告訴我。”
小魚兒訝異:“你不生氣?”
花無缺:“不生氣。”
“你願意和我……”小魚兒抿抿唇,“燕伯伯那裡怎麼辦?”
花無缺道:“等你好起來,我和你一起去說,要打要罰,我們一起承擔。”
小魚兒半是喜悅半是苦澀,心想,連這個從來不說好話的夢都開始滿足他的願望,他真的快死了。
既然如此,那就實現所有的绮念吧。
他微微傾身,吻住花無缺微涼的雙唇,清楚地感受到花無缺整個人蓦地一僵,随後握住他的小臂,用力到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