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穩的嗓音響起,賀初月找回些意識,擡眼。
這人。
叫人名字都一點溫度沒有。
“謝謝你啊。”
“......”
“低血糖。”醫生給出診斷,“坐着休息一下,家屬去繳費吧。”
被點名的“家屬”專心盯着賀初月的腳下,根本沒注意這邊,反而是旁邊的王阿姨見狀接過醫生手裡的繳費單遞給肖知言,“诶呀,說你呢。”
他接過單子掃了眼,又看向已經坐下的賀初月。
她閉着眼倚靠着牆,面色蒼白毫無血色,肖知言看向醫生,“有巧克力嗎?”
“家屬放心,我已經讓護士去取了。”
沒在意主語稱謂,肖知言輕點下頭半蹲下來,輕拍她的膝蓋,輕聲道:“我離開一下。”
難受的賀初月已經說不出話,等她有意識的時候,肖知言已經熟練地攬下一切,正站在不遠處聽着醫生交代注意事項,而她,抱着和自己褲子相同花色的西裝外套,風中淩亂。
“家屬?戴聞春家屬呢?”
離得更近的賀初月起身,“我在!”
......
曆屆畢業生逐年增多,身為大學裡最熱門的法學專業,每年畢業的實習律師就占了整體的十分之三,更不要說其中獲得律師資格證,有豐富履曆的律師。
而這當中,隻有少數的優秀律師才能進入北城最有名的律所HC,在少數裡,再篩去一半的一半,才能徹底轉正,真正留在HC。
留下不代表護身符。
每年成績不合格就不能升級成為中級律師,這也意味着成為律所最底層那批,拿着最少的工資幹最多的活兒,沒有屬于自己的案子和當事人。
從修羅場厮殺出來的賀初月自然不甘心于此,她從小到大都是要強的性子,往上爬才能讓她的不安的心稍加穩定,充滿安全感。對于此次的合夥人競選她勢在必得,隻是傍晚,和賀初月向來不對付的梅清雪帶來一個壞消息。
“這次競選不是HC内部競争,還有一位從加拿大回國、擅長刑事案件的雙學位律師也要競選,而且是唐總的老師許老介紹的。”
梅清雪矯揉造作的聲音在打水間響起,“我可是知道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你了哦,賀律師,我對你好不?”
賀初月自然不信,嘴裡卻是另一種态度:“謝謝你哦。”
“這哪兒的話?我們共事這麼多年,我一直都把你當成為強有力的競争對手,也是對你能力的肯定嘛。”
那邊默了默,語氣正經了些,“别怪我沒提醒你,你拒絕唐總的事或多或少讓她沒面子,說不準這次程咬金的到來就是為了敲打你的,你可長點心,别到時候厮殺起來濺我一臉血。”
鼻尖的氣息微涼,賀初月的臉隐匿在黑暗中,晦暗不明,“想多了,我哪值得唐總這麼耗費心神。”
“瞧瞧瞧,我就擔心你這樣,不過也挺好,你落敗了我自然高興。我這個人就要等着看不可一世的賀律師跌下神壇。”
夜色降臨,醫院内外燈火通明,隻有打水間是聲控燈,因為賀初月的沉默,燈光熄滅,整間屋子徹底融入窗外的夜色。
手機放在窗台上發出微弱的光,照亮陰影中,那張面色稍緩的臉
賀初月勾唇,惡狠狠道:“萬一打起來,先把你推出去擋槍。”
回病房的時候戴聞春還沒醒,姨夫秦泰接過她手裡的暖瓶,低聲道:“要是忙你就回去吧,這兒有我看着呢。”
賀初月搖頭,“我不忙姨夫,您餓不餓?我出去給您買點吃的吧。”
“不用不用,我和漁友在外面吃了。”秦泰拉住她,“你吃了嗎?下午我聽王阿姨說放下電話你就過來了,是在附近辦事嗎?”
賀初月面色不自然,“是,正好在附近見個當事人。”
不知道王阿姨有沒有和秦泰說肖知言的事,但憑着王阿姨那個眼神,賀初月還是先一步轉移話題。
“小姨的血壓不是一直都有吃藥控制嗎?怎麼突然就......”
“唉,别提了。”看了眼眼前的姑娘,秦泰忽然換了口吻,“就是歲數大了,有些事想不開,沒事。”
病房裡安靜下來,賀初月望着身邊後背勾勒的男人,出聲:“......姨夫,您知道您不會騙人嗎?”
“......”
好不容易勸好了秦泰讓他回去休息,賀初月送走人後站在病房外叉腰,想起姨夫的話,忽然有些喘不過氣。
“你小姨不是中意了個小夥子嘛,主要是和你八字合,都跟人家說好了,就是......你小姨沒跟你說好,弄得人家有意見了,又聽人家說了幾句就小心眼,覺得人家說話難聽,回來氣了好幾天,血壓一直降不下來。”
都不用想,賀初月就知道對方說了什麼。
從小到大,關于“有娘生沒娘養”“她爸都不要她的可憐蟲”“拖油瓶”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她沒少聽。
每次相親都要聽對方再詢問一次,時間長了就麻木了,賀初月便不愛再去,可戴聞春對此樂此不疲,耐心和對方解釋,從不認為這是難以啟齒的傷疤,甚至還會勸賀初月,如果家世這關都過不去,那以後也成為不了共度餘生的人,正好反向篩選,節省時間。
正是因為戴聞春的開朗态度,導緻賀初月自己都忘了。
小時候她因為父母被同學孤立,人前安慰她的小姨事後躲在房間偷偷哭,現在又怎麼會不在意這些聲音。
歎息出聲,賀初月垂眸。
到底是她任性,讓小姨平白操心這麼久。
既如此......她撫上自己的小腹。
有個孩子,再來個丈夫,然後順理成章的結婚,豈不是解決了她一直以來憂心的事?
這麼想着,賀初月迅速回到病房,在垃圾桶裡找到了被自己揉搓成團的白紙。
展開,清雅端正的數字随着不平的紋路映入眼簾。
蹑手蹑腳走到安全通道,無數次呼吸後的心裡建設中,賀初月終于撥通了已經記下的号碼。
一聲。
兩聲。
接通。
“你好,哪位?”
清冷的,拒人千裡的聲線在耳邊響徹。
指尖輕顫,賀初月拿近了手機,“賀初月。”
“嗯。”
好冷。
再次調整呼吸,她的手心已經出了汗。
“抱歉在考慮期間打擾你,但我想說......”
伸了伸有些僵硬的指尖,她望向遠處的燈火,“三年,我們協議結婚三年,然後各自離去。”
“你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