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錢的時候,“黑框眼鏡”順便把五張書皮疊在一起給沙栀子。他說,你還有别的詩集對不對,都可以包起來,這樣封面就不會發黃變皺了。
“太好了。就像保質期延長的面包一樣。”沙栀子忍不住歡喜地說出聲。
“…面包?”魏續重複這兩個字。他說完之後自己也笑起來,“你這麼說好有趣。”沙栀子說這沒有什麼有趣的。
沙栀子忽然對他有了一點傾訴欲。
她小孩子一樣地說,詩裡形容星星是“碩大”的,她就從來沒想過。隻看過小說裡寫石頭碩大、乳芳碩大,難道星星就像乳芳,流出的白光就是乳汁,每晚我們都吮吸着這些乳汁睡着……魏續的臉微微紅了。可沙栀子還沒到認識男女之别的年齡。她渾然不覺,小聲地繼續說着。
直到下一個人催着結賬。
魏續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沙栀子問他怎麼還不走。
魏續搖了搖頭。
沙栀子的父親從書店的隔間探出頭,呵斥說,“書總不能是白白看的,我讓他給你補習,特别是數學計算,你上次又記錯賬,多收了别人一塊五是不是?!”
沙栀子低下頭,眼圈羞愧地紅了。
魏續慢慢站直了身闆。
04
魏續把袖口挽起來,露出手腕,拿着鉛筆畫圓錐曲線的兩條數軸。
他講了兩分鐘。
沙栀子說,“坐标軸上的點好像舉着手、繃着腳尖躺平的螞蟻。”
魏續停下筆看她,擡手,拿筆帽敲了敲她的額頭。“認真一點。”
沙栀子摸了摸額頭,不痛,“…好像小和尚敲木魚,”她又異想天開地說,“敲地這麼輕,是不是思凡了?”
明明是胡說八道。魏續卻說:“胡說,我沒有……”後面沒說下去。
他有點擔心,怕沙栀子又說出語文課本上有個故事叫掩耳盜鈴。
補習了一段時間總算有點成效,沙栀子的父親鼻子裡哼出氣,給魏續算了市面上一半的補課費。魏續再來書店站着看書的時候,他就裝作沒看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中午午餐他和沙栀子隻吃半個小時,剩下半個小時就講題講考試。來不及吃的時候魏續就會買速食面包,一邊教沙栀子寫解題步驟,一邊在她寫的順利的時候撕下一塊兒面包塞進嘴裡。
有時候沙栀子手上拿着筆,擡起頭,看着魏續吃紅豆面包,“……”
“……”
魏續咀嚼的速度慢下來,不好意思地頂了下腮幫子,然後咽下去。
“…你…要吃嗎?”
沙栀子點點頭。
魏續把商店裡最便宜的紅豆面包撕開,撕成兩半,給沙栀子一半。
沙栀子馬上放下筆,兩隻手接過來,放到嘴邊小小地咬了一口。她嚼了幾下,鄭重地吞下去,然後擡頭對魏續說,“…好好吃哦。”沙栀子想了想,想出個好說法,“就像紅豆面包一樣好吃。”
“…這本來就是紅豆面包。”
魏續笑了。
魏續咬了自己的那一半,忽然也覺得好吃起來。
……
有幾次魏續沒買面包吃了。有時候沙栀子不在書店。沙栀子就會在學校湖邊的長椅上等他,這裡比書店更安靜。他來之前就吃過了。沙栀子問他吃了什麼。魏續想了想,說吃了飯。沙栀子哦了一聲,就聽他接着圓錐曲線講函數講微積分。
可是這些記賬的時候都用不上。
“不如考我口算心算吧。”沙栀子想這麼說,可是看見魏續講的很認真,眼睛微微發亮。她就閉嘴了。
魏續第四次沒買紅豆面包,說自己從家裡吃了飯來的時候。沙栀子怔怔地看着他。魏續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小測做錯題了。沙栀子不說話。魏續低下頭看着她的臉,說,做錯了也不要緊,分數低也不要緊,都是暫時的。魏續摸了摸她的頭發,說,給你講了之後再做就不會錯了。
沙栀子忽然哭了。
魏續問,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他從沙栀子的書包裡拿出小測的卷子,仔仔細細地看起來,忽然發現書包裡、卷子底下蓋着一個溫熱的飯盒。
沙栀子哭着說,“紅豆面包不好吃的話,你就吃這個吧。不然你要餓死了。”
魏續啞口無言。
沙栀子說話太直接了,她是真的擔心自己認識的、給自己補習的人會餓死。她怕魏續再不吃飯就餓死了。
可是,他的确是吃了才來的啊。
魏續的臉慢慢紅了。可是慢慢的,他的眼睛也有點紅了。他說,“真對不起,我最近……”他從書包的夾層裡拿出一個鏡框,跟之前那個黑框眼鏡不同,這個鏡腳微微翹起來,顔色是淺金的。更細、更輕,更漂亮。“這幾天我隻吃一餐,所以才吃得早,我是想換一副眼鏡。”
他為沙栀子的擔心而愧疚,把眼鏡放到她手裡讓沙栀子看。
“原來那個壞掉了嗎?”沙栀子問。
魏續垂下眼睛,身體往另一邊轉過去。他搖了搖頭,“…沒有壞。”
“那你為什麼要換?因為戴這個你的心情會更好一些嗎?”沙栀子有點明白了。
也許男孩子也是愛美的。就算是比她年紀大的男孩子。
魏續擡起頭看了沙栀子兩眼,忽然說:“上次你在路上跟我打招呼,叫我黑框眼鏡……”等他戴上新的金絲邊眼鏡,就會輕輕呼出一口氣,“現在不是黑框眼鏡了。”
原來是這樣。沙栀子想,詩裡的借代放在這裡是不禮貌的。
沙栀子還是把飯盒給他。把眼鏡還給他,讓魏續戴上去。可是戴上去,沒有多煥然一新。
他還是普通的好看,頂多好看了一點。
沙栀子點點頭,“魏續哥哥。”
秀氣的淺金眼鏡下,濃黑的瞳孔微微一顫。魏續的臉,這才完全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