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想接着上一章的劇情接着寫,給莫裡亞蒂們來場瞳孔地震,但是還是決定先把女主形象給立住,所以進入回憶篇!)
(留着一些懸念太久的話會不會就像放置雷普久得過頭所以真正進入正戲的時候就養胃了)(但是我不管,我想寫什麼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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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蒂娜在很早的時候就意識到,這個世界是不屬于她的。
早到,那個時候她的父親甚至還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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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級的财富與權勢給卡文迪許家族帶來了一個歐洲貴族們的通病,那就是近親聯姻。為了最大程度地整合一切可利用到的資源,确保家族财富不會因為子嗣而分散,卡文迪許家族就如同西班牙的哈布斯堡王朝那樣陷入了絕境。到瑪蒂娜的父親這一代時,他已經沒有同個家族的同輩人了,而且同樣面臨着中魔者卡洛斯二世那般的窘境。
不長壽的基因在家族男性成員中蔓延,與之而來的還有繁衍子嗣的艱難。年輕的公爵彼時尚且頭腦清醒,早早打消了近親聯姻的想法,不再執着于貴族間的資源利用整合,選擇與一名德文郡的普通鄉紳的女兒結婚。
也許是妻子為這個家族注入了新鮮的血液與更為多樣的基因,他竟然輕松地獲得了他從未奢望過的子嗣——
一個女兒!
一個,能夠證明他的生育能力的女兒!
年輕的卡文迪許公爵在看到妻子身邊安靜蜷縮的嬰兒時,忍不住落下了淚水。他小心翼翼地将這個女嬰捧入懷中,滿懷柔情地注視她與自己如出一轍的黑色鬈發,溫聲道:
“她是我的珍寶,我希望她能夠破除卡文迪許家族血液中的疾病詛咒,健康、強壯、聰慧。我給她起名為Martyna。”
瑪蒂娜,取自羅馬戰神馬爾斯。因為家族凋零而心生恐懼、對基督教不再信任的公爵偏向了異教,轉而向羅馬戰神請求庇佑自己的女兒。
瑪蒂娜·席格莉德,前者意為“戰神”,後者意為“美麗與勝利者”。
瑪蒂娜就是在這種情感寄托下誕生的。
身為卡文迪許家族目前的唯一珍寶,她自有記憶起就認識到,這一切其實從來都不屬于她。
瑪蒂娜的母親是個溫柔美麗的女人,符合這個時代對一個美好女人的一切向往。她優雅娴靜,具有諸多屬于女士們的才藝,而且深愛着丈夫和孩子。在瑪蒂娜為數不多關于母親的記憶中,那個安靜美麗得如同一件藝術品的女人時常坐在窗台前,安安靜靜地繡花。有時是彈鋼琴,插花,或者畫畫。英格蘭過于溫和的陽光落在她的棕色頭發上,呈現出蜂蜜一般香甜溫馨的色澤。
她摟着自己小小的女兒在膝邊,從等待插入花瓶的鮮花中選出最鮮豔碩大的那朵,用小小的園藝剪除去花莖上所有的刺,再遞給瑪蒂娜。
那種溫暖到讓人落淚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連帶着母親的臉也是。瑪蒂娜隻記得陽光柔和的光落在母親淺色的裙子上,她整個人都在發光,似乎是天使降臨人間。有時候她甚至分不清,那幅畫面到底是來自她的記憶,還是她在母親逝去後做的夢。她隻覺得,母親坐在椅子上時的那個場景,和那副聖母瑪利亞被天使通知聖子即将借她降臨世間的畫一模一樣。
“如果你是個男孩就好了。”
母親時常會用憂郁的眼神凝望瑪蒂娜漩渦似的發頂,憂愁地歎息。
瑪蒂娜沒有擡頭,隻是緊緊依靠在母親身邊,用力地抱住她。
母親缥缈虛無的聲音風刮過似的滲進瑪蒂娜的骨縫裡:
“——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将來的某一天,你會死在産房裡。”
關于自己不是“男孩”的遺憾,一直是籠罩瑪蒂娜頭頂上的陰雲。公爵曾望着自己正在彈鋼琴的女兒,感歎道:
“瑪蒂娜如果是個男孩就好了。”
多麼優秀的姑娘,聰明,早慧,冷靜。從那雙綠松石般眼眸中出發的目光始終沉靜,無論她面對的是什麼。她學習東西是那麼快,繪畫、鋼琴、文學、算數、語法的各門課老師都告訴他,瑪蒂娜小姐掌握得很好。如果她是個男孩,那會是多麼完美的繼承人。
面對父親時,瑪蒂娜不會流露出在母親面前那種懵懂柔軟的一面。她像個真正的繼承人,以冷靜的目光詢問他:
“為什麼?”
公爵凝視自己小小女兒眼中蘊藏的無盡不甘:“因為隻有男孩才能繼承卡文迪許家族,瑪蒂娜。當然了,”他故作輕松地笑笑,“我會為你準備一筆豐厚的嫁妝,而且不僅限于你母親的嫁妝。”
卡文迪許家族不屬于她。
瑪蒂娜冷靜地想到。
她隻能得到一筆嫁妝,在禮儀上,這取決于母親的嫁妝。母親屬于自己的嫁妝會流向她,她帶走的嫁妝也會原封不動地流向她的女兒,這才是屬于她的财産。如果她不幸生了兒子,那麼這份屬于女性的财産斷流了。
不,不止于此。
母親,可沒有支配這份嫁妝的權力!
她猛地擡起頭,以略帶有恐懼的目光與父親對上。在他眼中的倒影裡,她看見自己不甘的眼睛。
貪婪,是卡文迪許的通病。
瑪蒂娜決定去争取點什麼,但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
哪怕是女王,也不過隻是一個人罷了。真正帶給女王權力的,是憑借根深蒂固的制度而服從于她的所有子民。
她也可以這麼做……嗎?
瑪蒂娜一向不喜歡那個總是管教她的老女仆。但是她不得不承認的是,所有仆人裡,隻有老女仆對她“忠心耿耿”。雖然老女仆總是管教她、反駁她,但也隻有這個老太太對她展現了全部的忠誠。
“我不想再練習刺繡了。”
在又一次在規定時間内不得不坐到椅子前撚起繡花針時,瑪蒂娜對教導她刺繡的老女仆說。
老女仆嚴肅的臉上每一條皺紋裡都盛滿了刻闆:“小姐,您不能這麼任性。”
又一次被反駁,瑪蒂娜不悅地皺緊眉頭:“我不喜歡反駁我的仆人。”
老女仆卻說:“小姐,我隻是聽命于公爵大人。”
瑪蒂娜忽然明白了。
老女仆不是她的仆人,而是公爵的仆人。公爵付給她工資,所以她聽命于他。但是瑪蒂娜一無所有,沒有任何利益能支付給任何人,所以自然也沒有人會忠誠于她。
忠誠,是靠資本換來的。
這裡的一切都不屬于她,她對這世上的一切都不曾也不可能擁有支配權。唯一屬于她的,隻有她自己而已。
也許是瑪蒂娜沉默了太久,老女仆放緩語調,打算哄哄這位有些任性的小姐:“小姐,這是成為一名貴族夫人的必修課。如果您能将刺繡聯習得更好,将來您的婚姻也會更讓您滿意。”
她撒謊。
這是瑪蒂娜的第一念頭。
那些想要與瑪蒂娜結婚的人,絕不是看中她本人的才華,而是看中她父親的地位與财産。他們應該去向父親求婚,而不是她。
瑪蒂娜惡毒地想。
而且——
原來她的才華也不屬于她。她引以為傲的東西,不過是用于“吸引丈夫”的裝飾物罷了。
在瑪蒂娜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僅剩自己的身體的那一年,母親已經病重卧床很久了。
陽光許久不曾透過那扇窗戶灑進母親繡花的桌上,厚重的窗簾将傳說中能讓病人感冒的清風連帶着陽光一起擋在了背後。昏暗的卧室裡,蠟燭與壁爐讓這個地方悶熱異常,令人窒息。母親躺在床上,幹枯的頭發所剩無幾,皮膚蒼白無光澤。
她就像一具死了許多年的骷髅。
在瑪蒂娜的記憶中,母親一直是病弱蒼白的模樣。可母親說,她曾經是整個德文郡最活潑健康美麗的姑娘,所有人看到她都說她像一叢蓬勃盛開的玫瑰。她會騎馬,在曠野中與朋友賽馬,也會徒步二十英裡就為了去探望姨媽。
也許正因如此,她才能從那場要了全英國上百萬産婦性命的産褥熱中幸存下來。
“母親,你不用擔心。”瑪蒂娜跪在床頭,将臉貼上母親枯瘦的手掌,“我不會走上和你一樣的路的。”
雖然是在與母親對話,可瑪蒂娜沉沉的目光一直盯着壁爐裡燃燒不盡的烈火。
“我不會結婚,也不會生孩子。我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昏迷不醒許久的母親竟然醒了。她的眼中重新浮現出光彩,滿懷憐愛地凝視自己唯一的孩子。她撫摸女兒的黑發,以及那和自己一樣蒼白的皮膚、血紅的嘴唇。
“瑪蒂娜,我的孩子。”她輕聲說,“可是,是否結婚生子,選擇權不在你啊。”
原來,連她的身體也不屬于她。
瑪蒂娜心不在焉地想到,她果然一無所有。
一滴渾濁的眼淚從母親的眼角滑落,劃過她幹枯的肌膚:
“為什麼你不是個男孩?”
這句話如一粒火星落在瑪蒂娜内心幹涸許久如曠野一般的心裡,将重重枯草般的憤怒瞬間點燃。借着呼嘯的寒風,憤怒與不甘的野火綿延數裡,使她的心靈化作一片火海之下的焦土。
*
母親死了。
站在母親的墳墓前,瑪蒂娜才終于發現,原來母親的名字叫做“安”。
“安”,Ann,一個簡樸可愛的名字。當讀到最後一個尾音時如果稍稍拖長鼻音,就會讀成“安妮”。這個過分善良的女人,被困死在了名為“卡文迪許夫人”的牢籠裡。
公爵夫人的墓碑很是豪華,上面有精緻的花紋,還有卡文迪許家族标志性的家徽。以家徽為中心,花紋蛛網般延伸,将墓碑裡的靈魂重重困厄,不得脫身。卡文迪許的牢籠不僅束縛她的生前,也束縛她的死後。婚姻就像一紙魔鬼的契約,蒙騙她在愛情的遮羞布中出賣自己的靈魂與□□。
想到母親臨死時的最後一句話,一股歇斯底裡的怒氣在瑪蒂娜的身體裡從腳蹿到頭,讓她覺得心髒處有岩漿在沸騰,頭腦處有烈焰在灼燒。她想不顧一切地摧毀這個世界的一切,撕爛她愚蠢的父親,砸爛眼前母親的墓碑,再用剪刀把她從前的每一幅刺繡作品都戳爛,最後一把火燒了這座莊園。
不,不夠,她要讓這個世界所有反對她擁有自主的身體支配權、生育權與财産權的人全都下地獄。她要讓全世界都陷入她憤怒為燃料點燃的火花,讓所有人都在這片火海裡哀嚎、受盡折磨。
原來,我也是瘋子。
瑪蒂娜終于發現了這一事實。
她的母親賜予她健康的體魄,卻沒能将卡文迪許家族畸形的靈魂一同治愈。瑪蒂娜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控制情緒,過于豐沛的憤怒無時無刻不讓她歇斯底裡。
母親的死讓公爵終于為他那不存在的子嗣瘋了。
他為了證明自己仍然具備生育能力,瘋狂地尋找情人,壓榨他本就所剩無幾的健康。他太想要一個繼承人了,他比亨利八世更想要一個男孩。英國的法律承認女王,卻不會承認一個真正的女公爵。他的繼承人處境甚至比亨利八世更窘迫,至少亨利八世還有一個病歪歪的愛德華六世。而他,隻有一個随着年紀增長越發顯現出家族遺傳性歇斯底裡征兆的女兒。
瑪蒂娜也快瘋了,為她尚不存在的弟弟。
“弟弟”。
聽聽,多麼可憎的字眼。瑪蒂娜能擁有的本就少得可憐,可隻要“弟弟”一出現,她所剩不多的财産都會被剝奪殆盡。
哦,她本就沒什麼财産。她的财産是屬于父親、弟弟和丈夫的,她的身體也是。
哈,男性真是什麼好處都占了 。
他不用擔心自己将來怎麼辦,因為他有父親給他鋪路,還有财富、權勢和地位。沒人可以逼迫他結婚生子,他也不必擔憂自己的尋歡作樂是否會給自己帶來貞潔上的指責和生育的困苦。他可以盡情地享受他的人生,還可以擁有奴隸一樣的妻子為他打理家中的一切。他甚至不用付給妻子一便士,可他的妻子但凡花費一便士都要看他的臉色。他還可以肆意地傾吞妻子的嫁妝,揮霍一空。女兒出嫁時他不僅可以一分錢不花,卻照樣享受聯姻帶來的利益,靠出賣女兒和姐妹,為自己鋪路。然後他再生個兒子,他的兒子繼續重複他的人生。
瑪蒂娜不相信公爵能憑借他自己的能力生出兒子,也從不擔心公爵是否會給她帶來一個“弟弟”。
她隻是冷眼看着公爵發瘋,日漸消瘦,蒼白得如同一具骷髅,昏厥在情人身上。
她比誰都更清楚,那不可能出生的“弟弟”永遠不是她真正的威脅。真正能夠威脅到她,隻有父親和丈夫。而一旦當父親決心為她尋找未婚夫時,就是那懸在她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