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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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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長能耐了。”他聽見來者冷笑着,居高臨下地評價他,“居然也敢用對罪犯的那套話術來審我。”

“多謝。”夏洛克難得沒在瑪蒂娜面前落入下風,他偏了偏頭,“或者我們應該談一談死者與你中間的那位媒介?”

瑪蒂娜扯扯嘴角,攤開手示意他:“請。”

她熟門熟路地走出霍華德公爵府的宴廳,來到空無一人的會客廳。

與卡文迪許公爵府邸那一貫以來的尖銳陰郁且極繁主義的哥特式建築不同,霍華德公爵府邸是極度富麗堂皇的巴洛克式風格建築。隻要一擡頭,就能看見會客廳窗頂上的鍍金浮雕。這樣一座建築裡,應該有無數侍女殷勤地跟在主人高傲的裙擺後,手裡捧着骨瓷茶具、盛放甜品的銀質托盤、以及閃閃發光的珠寶,卷起輕盈的交談聲。

而此時,這裡空無一人。不規則的螺旋形浮雕向上蔓延又聚集起來,上面貼着的金箔從不同角度反射出雜亂的光線。擴張到極限的寂靜與窗外濃郁的黑暗讓富麗堂皇的空間顯得詭異起來,仿佛位于在另一個世界。

瑪蒂娜靠在窗戶旁,她透過玻璃的反射,與鏡像中夏洛克深色猶如窗外夜色的眼睛對上。

“米爾沃頓在威脅你。”夏洛克笃定道。

瑪蒂娜不像麥考夫那樣喜歡考考人,但是鑒于剛剛咒殺了一個人并成功地震懾住了所有人,她現在有些得意,不免地多說幾句話:

“何以見得?”

“幾日前的報紙就是一個警告。”夏洛克眉頭蹙起,顯得煩躁且不快,“男爵的到來是他的宣戰信号,而他的死就是你的回敬。”

他走到瑪蒂娜身側,從側面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試圖從裡面挖掘出更多的信息,可他失敗了。那雙寶石般的眼睛依舊冷淡,卻難得地平靜,就像一對真正的沒有生命的寶石,隻能從光潔的切割面上看見他的倒影。

“你想誘導我承認是我殺了溫恩男爵嗎?”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似是輕蔑。

夏洛克多日來因米爾沃頓而在心中積攢的煩悶終于爆發了。

“瑪蒂娜!”他就差吼出聲,可還是壓低了嗓音,壓抑道,“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是不是殺了人、或是殺了什麼人!”

見到瑪蒂娜那張平靜的面孔忽然泛起一絲微笑似的漣漪,他明白,他又着了她的道了。

攻守之勢異也。

夏洛克冷靜下來,色彩濃重的精緻眉眼蹙在一起,陰郁且不快:“你受米爾沃頓威脅了,他威脅你什麼?”他凝視瑪蒂娜眼睛,神魂被那對嵌在松石綠虹膜中的深黑的瞳孔吸入,徹底沉浸入其中,“——當然是你最在乎的東西,卡文迪許家族的财産。這是你最不能忍受失去的,所以他當然會拿它來威脅你。那麼他威脅你的手段是什麼?他手上有什麼東西能夠動搖你對财産的掌控?靠連續不斷地慫恿這些卡文迪許家族的遠親前來繼承那些祖産?但是今日男爵的死已經足夠恐吓他們了。而且卡文迪許公爵的病情大家都心知肚明,米爾沃頓沒必要出手,你失去公爵名義上的庇護而喪失那部分财産是遲早的事。”

除非——

“除非隻要你想,卡文迪許公爵就不會死。而你能夠做到這一點,且米爾沃頓能夠以此來威脅你的原因隻有一個——他了解你,他是除你的親信外最了解你的人——卡文迪許公爵其實已經死了,現在的公爵是你僞造出來的。他什麼時候死、能活多久,全看你想僞造多久。米爾沃頓就是抓住了這點,所以他才能夠威脅到你。”

夏洛克快速說完這些,終于舍得将自己的思緒從瑪蒂娜那雙深潭似的眼睛裡拔出來了。

瑪蒂娜假惺惺地為他的推理鼓了鼓掌:“沒錯。”

“所以他手上有什麼證據?屍檢報告?還是你買通他人的憑證?”

“我也很想知道。”

夏洛克深吸一口氣,在吸到一半的時候憋住了。和瑪蒂娜說話讓他感到難受,她不僅喜歡制造那些半真半假的懸念和謎語,還特别喜歡逗弄他的情緒,享受他憋悶又拿她沒辦法的無力感。

“我會去把他手上的證據都偷出來。”

“憑你嗎?正義的大偵探先生?”

夏洛克冷笑一聲。他一直以來不曾完全展露出來的陰暗面在這一刻忽然從眼底溢了出來,隻有在瑪蒂娜面前,他可以不必隐藏這一面,也不用擔心自己的這一面會吓到她、或是讓她為他擔憂。

“我也是天生的罪犯。”他淡淡陳述這個事實,“這點還是能做到的。”

他用了“也”這個單詞。

瑪蒂娜彎起眼睛。

“不隻是為了你。”他補充道,“他藏起來的任何能夠威脅到别人的東西,我都會銷毀。”

“不必那麼麻煩。”

瑪蒂娜上前一步,蒼白的手指輕輕搭上夏洛克的手腕,如同蜘蛛困住她的獵物:“不需要這麼麻煩。”

夏洛克在她靠近的那一刻就下意識将手臂橫在腰腹前——這是一個消極抵抗的信号——手腕剛好被她輕松捉住。

他感覺有一條陰冷濕寒的毒蛇正從他的手腕向上攀爬。

“就算再厲害、再麻煩的對手,也不過是血肉之軀罷了。”瑪蒂娜輕描淡寫地,“隻要是人,就會受傷,就會死。”

夏洛克下意識躲避她那種噬人心魄的視線,垂下眼睛:“你也是。”

“我要殺一個人有的是辦法,不必以身涉險。”

“就像今天——”

有人進來打斷他們的對話。

“抱歉打擾了。”是派特森,他冷靜地觀察眼前的兩人,并在心中評估二人的關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但是我們的人要回去了。剛剛得到的消息,并未從現場獲得的證物中檢驗出幾樣常見毒物。”

其餘更為複雜的毒物檢測往往需要耗費數天乃至幾個月,而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做的則是抓緊時間申請對男爵進行屍檢。他們不能再在作為案發現場的公爵府邸裡耗下去了,因為得罪不起公爵夫人。

“說不定是詛咒呢。”瑪蒂娜抱着胳膊,靠在窗框上,懶洋洋道。

“無稽之談。”夏洛克撇嘴,“如果是詛咒,為何實際掌握财産的你卻沒有事呢?”

瑪蒂娜揚起眼尾,聲音也跟着上揚:“我可沒說是卡文迪許家族的詛咒——我手上有他的信函,因此得到了他的簽名;又與他會見過,因此得到了他的頭發。于是我掘開卡文迪許的墳墓,偷出男爵與我共同的先祖的屍骨,燒成灰燼。再用這三樣東西做成巫蠱人偶,咒殺了他。”

夏洛克再一次感到了難以言說的憋悶。他試圖将胸口郁結的那口氣吐出去,但是無果。

“瑪蒂娜!”

他恨恨地最後叫了她一聲,不情不願地轉過身。

這樁案子已經沒什麼好查的了,不會有任何結果。最大的可能就是男爵的訃告上書“因家族性的遺傳精神病發而猝死”。

“東西都藏在他位于布萊頓的别邸。”瑪蒂娜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很輕,隻夠讓他聽見,而絕無可能讓他人聽見,“二樓卧室的左側床頭櫃,把外側僞裝的抽屜都抽出來,後面是個保險櫃。不需要密碼,直接從陽台丢下去就行,那裡是懸崖,下面是水流湍急的海灣。”

如果丢下去了,絕無再被找到的可能。

夏洛克頓住腳步。

她了解米爾沃頓,她如米爾沃頓了解她一樣,了解米爾沃頓。既然她什麼都知道,又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什麼都不做呢?除非她心知肚明,米爾沃頓抓不到真正的證據,因此有恃無恐。可為什麼米爾沃頓又非得用這些隔靴搔癢的方式來惡心她?

他扭過頭,又看了瑪蒂娜一眼。她站在原地,那張一向冰冷的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隻是忽然對他彎了彎眉眼。

夏洛克笑了,他擺了擺手,将手插進口袋裡,轉身離去。

“這是最後一次。”瑪蒂爾達歎氣,對瑪蒂娜抱怨,“否則以後沒人敢參加我組織的活動了。”

瑪蒂娜笑了:“我保證,這确實是最後一次。”

*

布萊頓的深夜寒風呼嘯,再濃厚的雲彩也抵不過寒風。它們被卷碎,無奈地露出身後凄清的月光。

本就湍急的水流被風卷着不斷拍向山崖,任何落入水中的東西都會立刻被激湧的水流與嶙峋的石壁撕碎。

米爾沃頓的卧室在緊鄰懸崖的那一側,夏洛克隻能從背面的書房潛入二樓。

“可以麻煩你先放下槍嗎?”

隔着走廊,書房對面那扇門半掩着,滿是黏膩的愉悅感的聲音微微上揚,從門後傳來。

夏洛克此前已前往米爾沃頓位于倫敦的宅邸試探過,确認了瑪蒂娜提供信息的真實性。按照瑪蒂娜所言,那扇門背後,就是米爾沃頓藏着保險箱的卧室。

“也許是有什麼誤會……”

米爾沃頓即使被當面拿槍指着,雙手舉過頭頂示意自己的無害,卻依然眯着眼睛,眼尾揚起,不慌不忙。

而他對話的對象,則是威廉·莫裡亞蒂。

夏洛克覺得自己也許應該驚訝,但是他反而松了口氣,随即自嘲地快速扯了下嘴角。

也是,如果是瑪蒂娜的話,米爾沃頓就沒機會和她廢話了。

“你來的正好,夏洛克·福爾摩斯。”米爾沃頓即使沒有轉身,卻依舊精準地判斷出來者身份,“總算沒有白費我的苦心。需要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你們會同時出現在這裡嗎?”

“沒必要。”夏洛克在進入房間的第一刻即将手/槍上膛,穩穩地對準了米爾沃頓的背,“你利用我朋友的未婚妻,把我拖進來,在将我們逼到不銷毀證據就無法收場的局面。為了能讓我準時來到這裡,你宅邸中那個女仆也是你安排的吧。”

恐怕不隻如此。米爾沃頓了解瑪蒂娜,因此他還将那個男爵安排到瑪蒂娜身邊惹惱她。男爵的死訊絕非秘密,米爾沃頓在知道死訊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瑪蒂娜也一定坐不住了。如果他的計謀沒錯的話,今天應該還有第四個人會到場,也本該是第一個到場的人,那就是瑪蒂娜。

可是直到現在,瑪蒂娜遲遲未現身。

“不錯。”米爾沃頓陰恻恻地勾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之所以叫你過來,是因為偵探要接到新任務了,那就是逮捕這個人——”

“——大英帝國的敵人,犯罪卿,威廉·莫裡亞蒂教授!”

一道閃電忽然劃破天空,卻沒有雷聲。寒風呼嘯而過,窗簾猛地灌入室内,刺眼的白光将黑暗中的房間的每一處都照得慘白,也照亮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凝重,癫狂的愉悅,以及死一般的平靜。

“多好的一出戲!黑暗與光明對峙!無惡不作的犯罪卿被正義的偵探逮捕,可惜沒有邀請到我計劃中的那位觀衆。”米爾沃頓大笑起來,笑聲如夜枭,“無論你犯罪卿是否扣動扳機,都一定會被逮捕,不是嗎?至于你,夏洛克·福爾摩斯,如果我被犯罪卿殺死,自然不可能再威脅到你的朋友。如果我沒死,那麼我希望你能夠親手逮捕犯罪卿,否則,你應該還會為那份足夠毀掉瑪麗·摩斯坦小姐的證據而頭痛,不是嗎?”

他一步步朝前,走向陽台那扇落地窗。漆黑的落地窗後是無邊的黑暗與作響的風,下方是嶙峋的懸崖與湍急的海浪。他張開雙臂,盡情地享受身後二人受思想折磨的煎熬。

可惜了,可惜沒能邀請他的觀衆。

夏洛克嗤笑一聲:“你在等什麼?瑪蒂娜嗎?她不會來了,她現在沒出現在這裡就已經說明了一切。畢竟比起我們二人,她對這裡最熟悉不過,也最該是最早到來的那個,不是嗎?她已經放棄你了。”

米爾沃頓并不會輕易被這種話擊垮。他惡毒道:“像你這種人又怎麼會了解她呢?恰恰相反,她什麼都沒做,就表示她已經默許了我所做的一切!她和我才是一類人,就算下了地獄她也會第一個選擇我!”

夏洛克發出一聲嘲諷似的氣音:“哈,她和你才不是一類人。她殺人不是為了取樂,她也從不認為自己卑劣、惡毒。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理想,還有她真正的同伴。她隻是不在意自己手染血腥罷了,她可從來沒把你視作同類。”

“你以為這種話就能擊潰我嗎?”

“你不會真的以為她能容忍你一再威脅她、觸碰她最在意的東西吧?你不會以為那是她對你的寬縱,是一種另類的愛吧?”夏洛克嘲諷米爾沃頓,“别想了,那隻是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現在你帶給她的惡心已經超出了你對她的利用價值,所以她放棄你了。你以為她什麼都沒做?恰恰相反,我來這個地方,就是因為她告訴了我。”

米爾沃頓轉過身,背對着落地窗,一步步後退。他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表情猙獰到極緻,以至于血絲在眼白上扭曲蜿蜒。

不可能!不可能!

夏洛克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微微彎曲,開始用力:“她明白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她了解我。我絕非你想的那種人,并不是所謂的正義的代表。我并不介意成為罪犯,這些她都知道。即使威廉·莫裡亞蒂不在這裡,結局也并不會有所改變。”他側過頭,“你呢?尊敬的犯罪卿先生?即使你的身份為世人所知也無所謂嗎?”

威廉臉上毫無笑意。他平靜地注視已然步入崩潰邊緣的米爾沃頓,如同注視一具屍體:“是的,這就是我計劃中的一部分。”

“那麼問題就很簡單了。”

夏洛克勾起嘴角。

不可能!

米爾沃頓并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會死在這裡,他不可能死在這裡的!如果他死了,他一定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卡文迪許公爵早就死了的事情!瑪蒂娜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她一定會救他!

冷風驟然灌入,推開了陽台門,讓這兩扇沉重的玻璃如紙片在空中脆弱地搖晃。米爾沃頓猛然轉身,向窗外跑去。

陽台下是懸崖和海灣,但是他未必就一定會死,瑪蒂娜會救他!她一定在這裡!

“砰!”

槍聲接連響起,每一發都沉重地沒入米爾沃頓的血肉,血流汩汩湧出,濕透了他身上精緻整潔的西裝。

雪白的窗紗揚起又落下,在落下之際,窗紗後忽然浮現一張臉。

她揚起手臂,接住了米爾沃頓的身軀。他膝蓋一彎,沉重地倒在她懷裡,鮮血染紅了她的袖子和一大片前襟。

瑪蒂娜坐在陽台欄杆上,臂彎裡抱着米爾沃頓。她低下頭,對瀕死的他笑了笑,又擡起頭,對室内的二人打了個招呼。

“不好意思,晚來了一步。”她頓了頓,聲音輕飄飄的,又有些古怪,“看來我确實沒有錯估你們。”

夏洛克分不清她口中的“you”到底指的是他還是他們。他手中的槍還在發燙,槍/口還冒着煙,保持着對準米爾沃頓的姿勢,也連帶着對準了她。他臉上一直以來的凝重忽然怔松了一秒,緊接着,緩緩放下手中的槍。

“晚上好,瑪蒂娜小姐。”威廉放下槍,對瑪蒂娜問好。

“晚上好。”她心情很好,手臂依舊牢牢地攬着米爾沃頓,沒有下一步動作,“看來你們和我做了同一個選擇。他拿犯罪卿的身份來威脅你了,對吧?‘如果我死了,你是犯罪卿的事就會登報’。”

威廉向前一步,并未展現出一絲一毫的輕松:“他大概也拿同樣的東西來威脅您,例如‘如果我死了,所有人都會知道卡文迪許公爵其實已經死了’。”

瑪蒂娜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威廉,月光映得她的臉色蒼白如鬼魂:“事實上,怎麼可能會有那種證據呢?即使是你們,不也并未找到嗎?”

“您說得沒錯。”他說。

瑪蒂娜收回了視線。

米爾沃頓在她的臂彎中,此刻仍一息尚存。聽見瑪蒂娜的話,他以僅存的力氣抓緊了瑪蒂娜的衣襟,将他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掌印在她的衣服上,怨毒地久久凝望她。

她竟然真的要他死!

瑪蒂娜低下頭,米爾沃頓眼中的怨毒得以一覽無餘。她平靜地看着他,等待他的血流幹的那一刻,直到他在她臂彎裡漸漸失去體溫、停止呼吸,他的眼睛依舊猙獰地睜大着,帶着對她的複雜的恨意離開這個世界。

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最恨的還是瑪蒂娜。恨她在他年輕的時候就玩弄了他的身體,又在他最迷戀她的時候抛棄了他;恨她隻看得到他的利用價值,卻從來不将自己視作親信與同伴;恨她最後連他的利用價值也看不上,隻眼睜睜地看着他死;恨她竟然真的惡心他到想他死,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刻,眼中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怅然。

他要詛咒她!他絕不要她稱心如意!

瑪蒂娜冰冷的手指輕輕搭在米爾沃頓同樣冰冷的脖頸上,隔着肌膚,觸碰那根已經停止為心髒輸送血液的血管。

他确實死了,這一點她很确信。

于是她松開手。

米爾沃頓的屍體越過圍欄,砸入海浪之中,瞬間消失不見。

夏洛克蹲在米爾沃頓的床頭,将床頭櫃的抽屜一個個抽出來,露出後面的保險箱。他舉起保險箱,來到瑪蒂娜身邊,将這個裝滿能夠毀掉所有人的證據的保險箱丢向崖底。保險箱在尖銳凸起的石塊上砸了一下,裂開了。裡面雪花般的紙張随着湧上岸的海浪,一張一張地被水流吞沒,直至逐漸上漲的水面将那個見證了無數罪孽的保險箱也一起吞沒。

結束了。

但是一切也才剛剛開始。

瑪蒂娜脫下沾滿血的外套,露出底下整潔的衣服。四濺的血液化作一簇簇蔓延的火焰,将四周一切血迹吞噬殆盡,那身血衣也随之灰飛煙滅。銀發的女仆悄然落在她的身邊,将手搭在大小姐的肩膀上。

瑪蒂娜緩緩舉起食指,豎在唇邊,示意見證一切的二人封口。一陣風卷過不知從何而來的煙灰,兩個女人都消失不見了。

夏洛克終于将郁結在胸口底部的那口氣吐了出去。他看了威廉一眼,沒說什麼,隻是擺了擺手,便走出宅邸,來到已經在外圍待命的警/察面前。

他緩緩舉起雙手:“米爾沃頓已經死了。逮捕我吧,我是兇手。”

*

第二日清晨的人們發現這一期報紙的每一頁都值得閱讀,這實在是他們買過的最值當的報紙。從來沒有哪一期報紙像這份那樣,全是足以引起軒然大波的新聞。以至于當閱讀它的人将這份報紙從頭翻到尾時,心中已經毫無波瀾,隻剩下麻木。

《犯罪卿的真實身份是莫裡亞蒂伯爵的弟弟,威廉·詹姆斯·莫裡亞蒂教授》。

謠言吧?通篇都是駭人聽聞的文字,卻毫無事實根據。

《卡文迪許公爵于多年前即已死亡,如今的“公爵”是卡文迪許小姐為保住财産所僞造的替身》。

這更是無稽之談,如果真是替身,多日前這位大小姐就不會那樣光明正大地準備将公爵接回倫敦了。

《與卡文迪許公爵親緣關系最近的男性,溫恩男爵離奇死亡,死因是家族遺傳性的精神疾病》。

溫恩男爵都死了多少天了,沒用的蘇格蘭場終于調查出死因了嗎?

《自稱為卡文迪許公爵私生子的愛爾蘭男子昨夜竟躲過警方重重監管,引火自焚》。

聲稱自己才是公爵親生兒子就已經很離譜了,能夠躲過警方的監管就更離譜了,而且怎麼就引火自焚了,那個關于财産的詛咒不會是真的吧?

《卡文迪許公爵今日即将抵達倫敦》。

這病老頭在路上走了那麼久,終于要到倫敦了。就算用烏龜來拉馬車,他也總該到了。

《米爾沃頓已死,兇手竟是大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

這個問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兇手到底是不是福爾摩斯啊?

《犯罪卿告全國人民書》。

“黎明之時,殺死哈歇爾男爵的是我,犯罪卿,威廉·詹姆斯·莫裡亞蒂。這隻是開始。我在此宣告,要将盤踞在大英帝國的以貴族為首的所有特權階級都徹底抹殺,沒有人能夠阻止我。”

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放在最後一頁才講嗎?瘋了吧!今天的報紙到底怎麼回事啊?什麼白癡弄出來的排版啊!哦,因為米爾沃頓死了,新聞社内部大動亂了是吧,那沒事了。

上午十點。

整個倫敦的輿論界亂成一團,但還是有記者恪盡職守,不顧卡文迪許小姐的威脅,蹲守在卡文迪許府邸的不遠處,試圖搶拍到卡文迪許公爵現在的病容。

一輛馬車從道路盡頭緩緩駛來,駕駛馬車的是南希。

府邸大門洞開,所有女傭整齊地列隊站在門後,瑪蒂娜則在馬車即将到達的時候終于現身,迎接她的“父親”。

她的身後并沒有如往常那般站着瑪麗安。

瑪麗安趕不回來,這是肯定的。她淩晨時分還趕去了愛爾蘭,為大小姐處理那個自稱是大小姐“弟弟”的家夥。

馬車停下了,南希輕叱一聲,勒停馬匹。兩名健壯的仆婦上前,一名打開馬車門,輕松地将馬車中瘦削的病老頭扛出;一名推來輪椅,将“公爵”安置其上。

快門聲稀稀拉拉地響起。

癱在輪椅裡的卡文迪許公爵很瘦,臉色蒼白,如一具風幹的骷髅。但他的面容并沒有那麼可怕,隻是普通的久病不愈的模樣,也并不如傳說中那樣可怖。雖然他已頭發花白,但他仍然睜着那雙渾濁的雙眼,隐約可見一抹松石綠色。

毫無疑問,他就是卡文迪許小姐的“親生父親”。

厲風襲來,瑪蒂娜側身躲過。“叮”一聲,一支短箭紮在她的腳邊,金屬泛着詭異的冷光。瑪蒂娜的面色瞬間難看起來。

偏偏在瑪麗安不在的這個時候。

又是幾陣微弱的冷風,金屬刃破空的厲響格外刺耳,人群慌亂起來。瑪蒂娜躲過前兩支短箭,飛快撲向還在馬車上的南希,将她從馬車上扯下。“叮”的一聲,一支箭釘在馬車籠頭上,折成兩截。兩人滾落在地,滾了兩圈,正好在這支斷箭前停下。

不對。

瑪蒂娜目光微滞。

這都什麼年代了,誰還會用這種輕飄飄的、箭頭圓鈍的箭來刺殺?

除非他們想殺的根本就不是她!

她想起什麼,猛然擡起頭,厲聲對由于人群騷亂、停滞不前的推着輪椅的女傭喝道:“小心!”

槍聲響了,一簇血花在“公爵”的頭顱上炸開,連帶着四濺的碎肉、骨頭碎屑與大腦組織。

一個身着黑袍的身影從建築上空掠過,所有人都擡起頭,視線追随着他。

“殺了卡文迪許公爵的人正是我,犯罪卿。”

他走了。

瑪蒂娜推開還趴在她身上、沒反應過來的南希,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公爵”面前。

快門聲如驟雨般響起。

鏡頭對準了卡文迪許小姐的臉。她的臉一向不柔美,現在更是冰冷得可怕。厲色從她青白交加的面孔上閃電般劃過,形成猙獰的印痕,久久不能消散。她臉頰上并不豐潤的肌肉微微顫抖,窄薄的眼皮皺起來,露出底下青白的眼白與冷青色的虹膜,以及皺縮如針尖的瞳孔。血管在她鋒利的顴骨下膨脹又收縮,幾乎可見其紋路。

記者們畏懼地後退,作鳥獸散。

“呵。”

瑪蒂娜尖利的齒間忽然發出一聲刺耳的爆破音,随即爆發出劇烈的大笑。她的笑聲尖利,歇斯底裡,癫狂錯亂。

是誰殺了“公爵”?是莫裡亞蒂?還是米爾沃頓?

米爾沃頓了解她,他是除她的親信外最了解她的人。他知道她有多狠心,多惡毒,多無情。所以他早就做好了被她抛棄後報複她的準備。即使他自己死了,他那個忠心耿耿的助理可還活着,依舊執行着他的計劃。

如果她但凡沒那麼狠心,沒想着對所有冒出來的“繼承者”趕盡殺絕,那麼瑪麗安就不會在此時不在她身邊;如果她多信任他一些,就不會把卡文迪許公爵接回倫敦,以防備他;如果她再心軟一些,救下他,他也絕不會以這種手段報複她。

他太清楚她是個什麼人了!

她不可能承認她千辛萬苦接回倫敦的公爵是個冒牌貨,也不可能讓所有人相信那個頭顱都崩裂的家夥還能複活。即使米爾沃頓沒有任何證據,也依舊可以讓所有人知道,卡文迪許公爵确實死了!

但如果不是米爾沃頓,而是莫裡亞蒂呢?

他們做得出這種事。他們太清楚瑪麗安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因此千方百計地支開女仆,以便殺了公爵。那幾支無法要人性命的箭,正是他們的作風。他們既不要她死,也不想她的女傭們死。他們隻是想引起騷亂,吸引走她的注意力,趁所有人自顧不暇之際殺了公爵。

這樣一來,她就會為了繼承權的事,無暇再破壞他威廉·莫裡亞蒂成為“共同的敵人”的計劃。

瑪蒂娜曾經與他締結過誓言,她的要求是“不能打探公爵的消息,不能借與公爵相關的輿論生事,也不許妨礙她獲得繼承權”。

如果真是他們做的,那他們可沒有違約!畢竟,他們隻是殺了公爵。

瑪蒂娜實在是笑得停不下來了。

太可笑了,她做好了一切準備來防備他們證明一件“過去”的事情發生過,卻忘了,他們根本不需要證明,他們隻需要讓這件事“現在”發生,并在所有人的見證下。

女傭們知道大小姐的古怪脾氣,她們本不該打斷她發洩情緒。可當她們看見瑪蒂娜太陽穴下爆起的青筋時,還是感到了不忍。

“大小姐……”南希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

大小姐是為了救她才中了對手的計策。

瑪蒂娜忽然不笑了,就像她笑起來時那樣突兀。

“無事。”

她随意地拍去衣襟上沾染的塵土,籠了一把散亂在臉旁的黑發。

“El que gana manda(勝者主宰一切)。”她冷青色的眼眸望向天空的另一邊,平靜地倒映着那裡翻湧起的烏雲,“這一局我認輸。”

她冷漠地瞥了一眼“公爵”的遺體,踏過一地的血污,走進如一頭張大着嘴的巨獸般的卡文迪許府邸,走入黑洞洞的大門,被陰影吞沒。

暴風雨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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