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善淩正要罵他,聽到他聲音輕了幾分,也淡了幾分,側臉瞥着一旁說道:“可見所謂家人隻是累贅,不如像我一無所有,爛命一條,誰也連累不到我,我也連累不到誰,呵呵。”
謝善淩一怔,看着他的臉出神,倒是将顧望笙看得不爽利了,質問:“你這什麼眼神?我就事論事!”
“……不是要去看新賜的宅邸嗎?”謝善淩自顧自轉過身朝街口走,“還要添置家具,事這麼多,别拖拉了。”
顧望笙急忙跟上他,有些惱羞:“你這是什麼樣子?同情我啊?我說那話可不是為了讓你擺這惡心的模樣!就是順嘴一說!”
謝善淩敷衍道:“哦。”
顧望笙氣惱地拉他胳膊一下:“走錯了!在那邊!”
謝善淩轉身朝另一邊走。
皇帝賜給顧望笙的府邸離謝府很近,不算大,但裝潢精緻,若隻是兩個主人居住綽綽有餘。屋内一應的紫檀木、黃花梨木打造,材料紮實,樣式隻能說無功無過,就是皇子府的規制。
管家姓福,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男子,态度尊敬卻不卑微,跟在兩人身後并不多嘴,有需要時才恰到好處地開口,瞧着是個有腦子的。隻不過嘛……就不知道這腦子會不會有得太多。
顧望笙不動聲色,暫且沒去管福管家,隻對着謝善淩又演起來:“淩兒,你看這府裡有什麼想換的想添置的,盡管拿主意,我都聽你的。”
演歸演,說歸說,他竟還動手動腳起來,含情脈脈地握住了謝善淩的手腕,他手大,手心燙,謝善淩不适地掙脫,尴尬地看了眼福管家。
顧望笙也看了眼福管家,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全然一副剛剛是情難自控的小兒女情态。
“咳……我這些年都在山野間打獵,沒錢上學,不會算賬,今後府裡的賬目也都有勞你來打理。”顧望笙轉而看向福管家,很和氣,“日後皇子妃說的話拿的主意,就都是我的主意,你們都聽他的。”說着看回謝善淩臉上羞澀一笑,“我也都是聽你的。”
福管家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氏,自是知道謝善淩過往那些事迹,聞言心中隻道那這宅邸離塌不遠了……
可大皇子都這麼說了,福管家隻能強顔歡笑地連連應是,還恭維了一番兩人伉俪情深。
府邸遊過一圈,福管家面前演過一遍,顧望笙帶着謝善淩去京城最熱鬧的幾條街繼續演,演給不知道藏在哪裡的眼睛們看。
走在熱鬧非凡的街上,人多口雜,難免有認出謝善淩的。
當年潘家散布謝善淩叛國謠言,雖然後來被東廠雷霆手段鎮壓了下去禁止再傳,可越是如此越令人不服,都說隻是為了全謝家的體面才勉強饒過謝善淩。
謝善淩這兩年深居簡出,尤其少來這熱鬧的地方,就算偶爾來也會有意遮擋一下面容。可今日出來得匆忙,又被顧望笙反複折騰,竟給忘了。
直到擦肩而過的男人發出十分刻意的一聲呸,扭頭朝謝善淩腳後跟吐了一口痰,謝善淩才恍然想起這事兒,下意識地停下腳步。
顧望笙也注意到了,很快回頭看了下謝善淩的衣擺和鞋子,視線在地面那口濃痰上瞥了眼,瞬間反應過來,不安地看謝善淩的臉色。
謝善淩餘光瞥見了他投來的目光,沒與他對視,隻是神色淡淡地擡起腳繼續朝前走去。
顧望笙忙拉他一把,低聲道:“喂……今日算了。”
謝善淩轉頭看他,語氣頗為平靜,說出的話卻尖銳:“還以為殿下是故意為之呢。”
“自然不是!”顧望笙皺眉,“沒想起這事兒!”
謝善淩嘴角微微勾起,很輕地嗤笑了一聲。
“……回去。”顧望笙說。
謝善淩卻轉身就要繼續朝更多人的地方走去,顧望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背影,反應過來,急忙追上去拉住他往回拖:“你幹什麼!”
謝善淩倔得很,與顧望笙拉扯起來,無奈力氣沒人家大,還是被扯回了家。
佘郡主開開心心地和熱心的妯娌、小輩姑娘們一起趕制謝善淩的新衣,眼看時候不早了各位才散去,剛收拾好廳堂,謝善淩和顧望笙回來了。
她正要笑着打招呼,就見兒子又是那副微微不活的蒼白模樣,不由一怔:“……善淩?”
謝善淩停下腳步朝她行禮:“母親。”
顧望笙一路說什麼謝善淩都不搭理他,罵都不罵,他又是愧疚又是焦急,但這會兒也隻能先壓抑下去,朝嶽母行禮道:“郡主。”
佘郡主朝他回禮,剛要開口詢問,兒子低聲道:“母親,我累了,先回房休息。”
說完,不等她回應,他就徑直朝後堂走去,留下佘郡主與顧望笙面面相觑。
片刻,佘郡主看向顧望笙,剛要開口,顧望笙先滿面愧色地認罪,低聲将剛剛街上的事說了。
佘郡主長歎一聲:“唉……不怪殿下,殿下離京多年,不知道一些往事。”
“不,我知道。”顧望笙自責道,“我就是一時大意,沒想到……”他局促得有些結巴,都不太敢看佘郡主,“真的很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