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一次趙夫人,讓人定下心後,雲歸在相府委實度過了好一陣的平和日子。
白日裡同趙公子一起在書房溫書,時不時跟着人去亭子裡飲茶散散心,再悄摸摸的同趙七和一聊聊近來的趣事。晚上則同趙公子相伴着入眠,時不時還會來個睡前談心環節。
日子過的安安穩穩、平平淡淡。
平凡的生活似乎總會讓人淡忘傷痛,可再一次從噩夢裡驚醒的雲歸卻忘不掉。
他冒了一頭的冷汗,可能夢見噩夢說了呓語,讓趙何清跟着醒着,他一睜眼便看到人靠坐在一旁,拿着帕子給他擦汗。
見他睜眼,趙何清溫聲問:“又做噩夢了?”
雲歸第一次醒來發現趙公子給他擦汗時還會慌亂的推拒,現在也被擦的有幾分習慣了。
他閉眼,漆黑的畫面裡似乎又漫上了紅,鼻尖也恍惚嗅到了血腥氣,讓他時刻繃着心弦,悶悶的“嗯”了聲。
趙何清蹙眉,“近日可是碰到了什麼,怎開始日日做起噩夢了?”
雲歸搖搖頭:“不是。”
他緩了會後睜眼,看着趙何清眼下很淡的烏青,抿唇道歉:“對不起,又打擾公子休息了。”
他再次提議:“還是讓我去外面睡吧,省得您總被我半夜吵醒,休息不好。”
“無礙。”
趙何清一如先前的拒絕。他拍着雲歸的肩,輕語道:“睡吧。我守着,不怕。”
雲歸紅了眼圈。
他吸吸鼻子,突然開口問:“公子,您可認識一個人?”
“誰?”
“他叫……柳雛。”
趙何清垂眼看他。
被驚醒後他便點了床頭旁的燭火,暗淡的燭光照的人面目有些模糊,他卻還是能看到雲歸紅了的眼,和提起這個名字時發顫的身子。
他在舌尖滾了下這個名字,回:“認得。”
“他是柳家庶子,你識得他?”
雲歸不答了。
他日日夜夜不敢忘的,是家人傾盡全力把他送出來,是被柳雛抓後,家裡最後跟着他的小厮幫他引開追兵,被活活打死。
他逃到京城,想要為家裡人正清譽,想要告訴當今聖上他的父親沒有錯判罪行,是柳雛強搶民女、殺人在先,不是父親想要攀炎附勢所以故意陷害。
可他沒有能力。
輾轉來京城的路上,就花光了他的銀錢,他在京城繁華的街上迷茫着前路,被好心的茶館收了當夥計,又恰好遇到了趙夫人,被帶回相府。
柳雛是柳仲的庶子,如果他想要為家人正名,相府是他能借助的最好人選。
可雲歸仍然不敢開口。
他知道公子是好人,可他仍舊怕。
當日朝堂上輕而易舉定下父親的罪行時,沒有一人為他說過話。
雲歸不敢去賭,如果趙公子不願幫他的話,又會不會把他逐出去,或者送到柳雛的手裡。
昏暗的燭火讓人看不太清眼裡的神色,所以雲歸沒有注意到,趙公子悄無聲息的眯起眼,有思緒在其中一閃而過。
丞相趙忠柏隻有一子,就是趙何清。他自小便被父親培養着,相爺在朝堂上遇到什麼事都會說與他聽,還會過問他對此事的意見,聽取他的解決法子。
因此趙何清在這方面格外敏銳。
同柳雛有關的事,趙何清不過在心裡轉了一遭,就想起了一事。
估摸着是一月前的事了。那時方過年,朝臣過完年假之後恢複上朝,偏他父親過年那幾日喝高了酒,恢複上朝時告了假沒去,也錯過了一樁算不上多大的事。
事後趙何清聽父親提過一嘴。常州知府在年節時錯判了一樁案,冤枉柳太尉庶子柳雛殺人強.奸,還将人關押在牢獄。恢複上朝後,柳太尉當朝就向聖上狀告了此事。
常州離得遠,天高皇帝遠的,皇帝年歲不大,不敢得罪手握兵權的太尉,就犧牲了一州知府,草草給人定了罪。知府判斬首,直系的賜死,其餘的則流放。
父親得知後不免怒了一下。因他還記得常州知府原先也中過狀元,隻是得罪了人,才被派到那般遠得地處做了知府。後來在朝堂上參了一筆柳仲,讓人陰沉了幾天。
趙何清垂眼看着身子仍在輕微顫栗的人,大概知曉他是誰了。
“不想提便睡罷。”
想起這樁事,他對雲歸這幾日出神越發頻繁的原因也找到了,近來做噩夢怕也是因着這。
雲歸不困,他現如今一閉眼就是慘死的母親。哥哥匆忙找了人代替他,将他送走,可雲歸最後躲在檐外,親眼見着他被人斬了首。
若不是最後實在無處可逃,柳雛也不會發現被哥哥做了女裝打扮,還抹了脂粉的他。
他忘不掉,也不敢,更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