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宋邱那雙眼對上,清楚的看到裡面有惡意閃過,心裡邊過了一遍就明白了。
他是趙公子的書僮,再受寵再好,在這人眼裡也就是個暖床的,這種人,肚子裡怕是壓根沒個筆墨。
宋邱明面上不敢直接羞辱公子,便将主意打在他身上,想用他來暗辱公子。倘若他答不上來,丢的就是趙公子的臉。
一下明白過來,雲歸悄摸摸的撇嘴,嘀咕:“一肚子壞水。”
他聲音小,隻有離得近的趙何清聽得到。他捏捏雲歸的手做安撫,正待替雲歸回絕了,被他抓着手的雲歸突然道:“啊,下雨了。”
一群人下意識看向窗外,果真見到有細雨落下,打在開的正好的海棠花上,讓花葉直顫。
樓内的海棠花香融着酒氣,如今又有了微雨的水汽。雲歸笑着朝宋邱道:“既然宋公子相邀,景逸便獻醜了。”
他看向窗外被雨澆打的海棠花,幹淨清靈的聲音回蕩在樓内:
“細雨初憐濕翠裳,新晴特地試紅妝。”
“無人會得東風意,春色都将付海棠。”④
“宋公子,如何?”
雲歸笑問。
宋邱端着酒杯的手頓在半空,差點沒維持住臉上的表情:“……好極,好極了。”
他揚起來的嘴角發僵,後槽牙都要咬碎了。
陳衡咂摸咂摸,贊歎:“妙啊妙啊妙啊。”
“景逸可以啊!此情此景此詩,實在是妙!”
雲歸不好意思的蹭蹭鼻尖:“獻醜了。”
“很棒。”
趙何清低低道。
握着自己的手熱的發燙,雲歸小聲問:“沒有丢公子的臉吧?”
“沒有。”
趙何清溫聲:“阿雲詩作的很好。”
雲歸眼睛亮亮:“是公子教得好!”
被冷落在一旁的宋邱臉色沉沉,說的話一股子陰陽怪氣勁:“沒想到景公子也這般有才學,不愧是何清的書僮啊,還真是仆随主人。”
這話多少有些刺耳,細聽卻又挑不出毛病。白柯調侃着别過話:“話可不能這麼說啊!景逸這才學,是學過的吧?”
雲歸答:“是,學過的。”
趙何清掀起眼皮,朝宋邱看過去。他目光一向溫和,這次帶了些冷:“宋公子若是需要夫子,去清河堂便是。阿雲是我的人,擔不起宋公子此番說教。”
“哈……”
宋邱笑了。
“多金貴的人啊。”他歎,“我不過多嘴一句,竟讓何清如此咄咄逼人,真是令人倍感意外。”
“七韻!”
有别的公子叫他的字,眼神示意别在多說。
宋邱看到了,卻不想理會。他心裡窩着氣,悶的五髒六腑都隐隐作痛。
身為吏部尚書的長子,卻不是嫡長子,他在府裡的地位可見一斑。他母親隻是個爬床的婢女,生下他後勉強當了個妾,卻落不得好,他這個長子在府裡也處處不得好,因此便對那些家裡和睦倍受寵愛的人格外妒忌。
趙何清這種父母恩愛,沒有别的姨娘和孩子,還是獨子受盡寵愛的,理所當然的就讓他仇視不已。
本來看他出風頭就窩火,如今他的書僮還壓自己一頭,甚至他為了個書僮如此侮辱自己沒教養需要再找夫子進修,不由更是窩了分火,當下再不憋氣,冷笑連連:“我竟看不出來,何清竟也是個耽于美色之人。”
“宋七韻!”
白柯沉下音,他可是記得柳詩的下場的,如今詩會熟人在場,他可不想鬧的大家都難看。
“怎麼,連你也看上他的臉了?這般護着!”宋邱看雲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長相不過中人之姿,倒勾的你們一個個争相護着!”
“啪!”
茶盞直直朝宋邱擲去,被他猛的擡手擋住,噼啪一聲碎了一地。
巨大的動靜驚的一衆人皆瞪大了眼,震驚的看着作出此番動作的人。
既是好友,自然都知趙公子的秉性。
這是他們不少人第一次見到一向溫潤如玉脾性極好的趙何清沉下臉動手。
宋邱擋住茶盞的手被碎片刺的鮮血淋漓,疼痛使他不住抖着手,臉上再難維持那副姿态,驚愕的看着趙何清:“你竟然對我動了手!?”
再熟悉不過的場景讓白柯捂臉,開始質疑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邀請宋邱這個瘤。
本來趙何清會試後就不好邀出來,連出兩次這糟心事,此後怕是更難帶着人出來了。
想着,他對宋邱是哪看哪不順眼,冷笑回怼:“憑你說的那檔子話,别說何清,換做是我也要和你動一動武。”
“宋公子,話過了。”
梁禮荇垂眼給自己倒了杯酒,淡聲:“我們相聚在此,本是為了考前放松一下,你此番刁難,倒讓何清和景逸難做。”
“是啊,話過了宋邱!氣氛好好的,你那些話不就是找茬呢嘛!”
“誰不知道咱趙公子最護短?你這是戳人家逆鱗咯!道個歉就好啦。”
其餘人紛紛起哄,陳衡拍桌:“要我說,你不妨給景逸道個歉,此事便算過去了,我們出來聚一遭,可别鬧個大家都不愉快的局面!”
“穩平說的是極!宋邱,你就道個歉,此事便算過了!”
“……”
聽着那一聲聲的道歉,宋邱手疼的發抖,心裡更是氣的整個身體都在抖動。
道歉?讓他給一個爬床侍候人的書僮道歉?!他景逸憑什麼!
泛了紅血絲的眼直直看向被趙何清護在身後的雲歸,宋邱氣到不行,一下沒喘上來氣,咚的一聲栽倒在桌上。
竟是被生生氣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