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闊的天空被夕陽染成了橘紅色,連綿起伏的山脈之間坐落着一座狹長的關隘,這就是雁門關。關中房屋皆依山勢而建,炊煙袅袅,直沖雲天。關隘北側的高山上,一座十八層高塔巍峨屹立,外側牆壁上镂刻了無數大大小小的羅漢像,長達千年的風吹日曬讓佛像變得斑駁不堪,面容模糊難以辨認,隻有那雙眼睛依舊深邃而悲憫,注視着北方大地的芸芸衆生。
佛塔的頂端懸浮着一枚不過成人巴掌大小的鈴铛,無時無刻不散發着莊嚴聖潔的氣息,鈴舌随風而動,卻鮮少發出聲音,若是有朝一日出聲了,那必然是九州浩劫來臨的那一日。
在佛塔以北三千裡的地方,便是人人談之色變的九幽魔窟,那裡栖居着渾身魔氣缭繞的人和妖,或是因走火入魔而被驅逐至此的,或是受到仇人追殺而不得不隐匿于此的,他們在這裡盤踞了數百年,沒有一日不渴望着沖破梵音鈴的禁制,踏破雁門關,喝人血,吃人肉,将自己千百年來所受的苦楚,都加諸于九州百姓之上。
佛塔第十層,一個鶴發童顔的老者負手而立,其衣着平平無奇,卻給人仙風道骨之感,他的腰間挂着一個鈴铛模樣的玄鐵腰牌,隻刻着一個字——禅。
“崔長老!”一個年歲不大的男子從樓梯口爬了上來,走到老者身後恭敬道:“首座說她已經抓到那個朝聖道餘孽了,已迫其入我禅宗之門,即刻将啟程返回。”
崔棄吩咐道:“返宗之事不着急,讓她往陵州去,山到源恐有大事發生。”
男子愣了一下,但并未多問,行禮退下,給夏瀾熹傳訊去了。
天邊最後一抹斜陽也被地平線吞噬,北邊茫茫大山一眼望不到頭,良久,崔棄口中吐出一口濁氣。
“就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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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到源,八位山主齊聚乾霄閣,等待着一個人的到來。
“源主,岚孟到了。”
“進。”左愁雙的聲音透過緊閉的殿門傳入吳懷因的耳中,她看向身側的女子,低聲道:“我就送到這裡了,你自己進去吧。”
岚孟點了點頭,徑自推開了沉重的殿門。
螢石照亮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八位山主呈弧形端坐于高堂之上,最中間的是左愁雙和玉成汝,左邊是葉于明、梁齊安、彭隽,右邊是羊玄、臨琮和檀阜,他們的目光齊齊落在了岚孟身上,她毫不怯懦,不卑不亢地朝上首行了個弟子禮,然後端正站着,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葉于明打破了僵局,他問:“此前許渭被暾雲炬選中一事,可是你從中做了手腳?”
岚孟仰起頭,直視他的眼睛:“是。”
“哦?”葉于明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有幾分本事,竟然能瞞得了神器,還有崤山的主人。”
隔着左愁雙,他望向一臉肅靜的玉成汝,挑眉問道:“先生可知此事?”
當初臨琮也提到過岚孟的可疑之處,不過被玉成汝否決了,所以他們才滿心歡喜地準備着掌炬繼任一事,如今東窗事發,葉于明再提起此事,倒是有問責的嫌疑。
玉成汝還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并未理會葉于明的诘問。
羊玄插嘴道:“當初許渭身上并無術法的痕迹,不知你用了何種方法?”
岚孟沒有隐瞞,直言不諱道:“堯玦的重羽,加上我的血,足以騙過暾雲炬和諸位的眼睛。”
這話聽着刺耳,彭隽脾氣火爆,當下就不高興了,畢竟許渭隸屬于她的霆霓坊,他做出那等欺師滅祖的事情,她面子上也無光,躲了半年多不敢露面,霆霓坊界内的山石不知被她劈爛了多少,她怒目道:“你的意思是,我等皆是愚鈍蠢笨之人?”
岚孟勾唇:“弟子豈敢?隻不過實話實說罷了,諸位山主慧眼如炬,自然不是蠢笨之徒。”
“不過,”她哂笑道,“将近二十年過去,諸位也沒有發現殘害堯玦的許渭及其同黨,想來那雙慧眼定是長在了頭頂上,隻知道天有多高,卻不知人心險惡。”
“你!”彭隽氣急敗壞,老好人梁齊安連忙拉住她,打圓場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你個幾百歲的老人家和她計較做甚。”
“岚孟快言快語,若是沖撞了山主,還請山主恕罪。”岚孟敷衍地朝彭隽賠禮道歉。
彭隽見她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但又礙着其他山主的面子不好發作,幹脆大力地甩開了梁齊安的手,惱怒地側過身去,眼不見為淨。
葉于明又問:“高天也為你所殺?”
岚孟笑着承認,“是,他可是許渭的好幫手,這樣的雜碎我可沒有理由留着他在世上苟活。隻可惜啊,高天死了,許渭卻還在滿世界蹦跶,前不久才發現他已然加入了朝聖道魔修的陣營,諸位山主,不覺得有些好笑嗎?怎的還是讓一個廢人跑了,偌大的山到源,幾千丹靈衛竟無一人可用?”
這話顯然是憋着一股氣呢,具體緣由在場的人沒有人不清楚,無非就是堯玦被暗害,慘死于青丘,罪魁禍首卻逍遙法外,而她作為其弟子,為堯玦鳴不平罷了。
“所以你意欲何為?”左愁雙終于開口,問出了這一場山主會議的首要目的。
岚孟笑了起來。
“不如就讓我當個掌炬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