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直苦笑一下,放開了她的手腕。
“希望你不要後悔,還有,祝你心想事成。”
岚孟沒有說謝,大步流星朝崤山走去。
柳逸直舉頭回望,隻望見她瘦削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漆黑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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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天幕上零零散散點綴着幾顆星星,夜風呼呼地吹,幽幽咽咽好似厲鬼嚎哭。
時隔二十年,岚孟再一次站在了崤山腳下,不同以往的是,從前她隻不過是一隻生了靈智的雀莺,無憂無慮,無知而無畏,天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早飯吃什麼、晚飯吃什麼。
那時她從未想過永遠擋在自己身前頂起一片天的人會倒下。堯玦總說,小孟孟啊,快些長大吧,所以她雖然不理解,但也盼着長大,盼着自己能成為他的助力,做他堅強的後盾,後來才明白,長大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山間生起了薄霧,溫度一下子降了下來,寒氣逼人。四面八方的靈氣都彙聚到了岚孟身上,她閉了閉眼睛,睜眼以後瞳孔已經變成了深邃的藍色,搭在肩頭半長不短的烏發一寸寸變長,藍色從頭頂開始往下暈染。
似有一聲清脆的啼鳴,一時間萬籁俱寂,空氣都靜止了,山川草木也斂氣屏聲。好似有一滴水落在了平靜湖面上,波紋一層一層蕩漾開來,風與靈氣同時從她身上迸發開來。
“唰——”衣裙獵獵作響,長發在空中飄揚,岚孟踏進了崤山的領域,腳下立即浮現了第一級台階,緊接着泛着柔光的台階一級一級往上壘,延伸至聳入雲端的崤山之巅。
這條路叫做“問心道”,除非被暾雲炬先行選中,否則凡是想要執掌神器之人,都需要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九百九十級台階,登上峰頂,才有資格掌握這天下第一的神器。這一路上困難重重,有檢驗修為的劍陣,有針對道心而設的心性試煉,有冰火交織的五行陣法……
千年以來,通過問心道登上崤山之巅的人屈指可數,更多人尚未行至一半便已經身負重傷,或半途而廢,或難以前行了。
偷梁換柱的戲碼岚孟已經在許渭身上用過一次,所以已經行不通了,更何況她不單單隻要暾雲炬的注視,她還要它臣服,心甘情願為我所用,所以她必須堂堂正正地走到暾雲炬面前,否則就會步辛念的後塵。
如今萬事俱備,她必須一舉拿下暾雲炬,否則再沒有今天這樣的機會。
岚孟一步步朝山上走去,刺骨的寒風刮在臉頰上猶如刀割,飓風席卷而來,幾乎能将人刮下山去,嗖嗖風聲中夾雜着不同尋常的破空之聲,她敏捷地騰空而起,向後閃避了好幾級台階,而她原來所在的地方插着幾隻冷箭。
雙腿尚未站穩,她忽然感覺到一陣失重感,腳下騰空,她沉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高天、許渭、道零仙人,魅妖……無數慘死于她手下的亡魂吼叫着朝她撲來,皆是七竅流血、腸穿肚爛的慘狀,岚孟隻慌亂了一瞬,便抽出腰間商刀朝鬼魂幻影揮斬,他們便如煙氣般消散了,她猛地從幻境中清醒,衣衫被冷汗浸濕,整個人好像真的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岚孟跌倒在台階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握着商刀的手微微顫抖,她揩了揩額頭的汗水,繼續朝上方爬去。
又經曆了刀劍齊發的劍陣和烈火灼燒的五行陣法,幻境再一次席卷而來,淹沒了她的意識。
這一次,堯玦活了過來,卻沒有像從前一般溫柔地摸她的頭發,他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罵,說她不該異想天開地想要複活一個死人,他早就受夠了她,一個小小的山雀居然想要和老天比誰更高,讓他在地下也不得安甯……
今望月,霜笛,王麻虎,甚至昭離也冒了出來,臉上憤怒和唾棄交織在一起,全都指着她的脊梁骨,說她癡心妄想,說她不自量力,說她明知不可而為之,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岚孟想像方才一樣揮刀,可她卻遲疑了,當真是她錯了嗎?當真是她強求嗎?可世間為何這般不公?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為什麼死的是堯玦而不是别人?為什麼她做什麼都是錯……
“你沒有錯!”
男子铿锵有力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岚孟猛地回頭,于濃霧之中望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模樣身形皆不可察,但她好像知道那是誰。
“你可以去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事情!何須在意他人眼光!”
是了,她可是岚孟,天上地下僅此一個,她做事,何須别人評判?
忽有一束光破開黑暗照在了她身上,岚孟眼中的恐懼和猶疑化作了執着和堅定,還不等她揮刀斬邪祟,那些指責、否定和謾罵全都消散一空,她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已經癱倒在了台階上,臉上滿是淚痕。
一滴滴淚珠漂浮了起來,她心有所感,将為“孟婆傷心淚”準備的琉璃瓶取了出來,懸浮的淚珠便一個接一個掉進了琉璃瓶裡。
“……混蛋。”
岚孟暗罵一聲,也不知道在說誰,她又哭又笑,良久,才收拾好心情,擡步朝山上走去。
這一次,她将無堅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