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暖,月色正好。
本來計劃的簡餐,吃着吃着就變成了夜下訪談會,主持人正是宋玉姝。
柳約甚至從房間裡拿出了一壺酒,“淨一那小和尚說得對,修行在心,咱們今日也喝一點。玉姝,你年紀小,還是算了。哈哈。”
說罷,她給自己和蘇怡都倒滿了。
宋玉姝看柳約明明極爽朗的一個姐姐,為什麼這麼年輕偏偏住在這寺廟裡。
本來她們三人各自都有模糊的界限感,誰也沒有打聽誰。可能今天恰到好處吧,宋玉姝把自己的疑惑說了出來。
柳約早就不拿她們當外人,仰頭喝下一杯酒,坦然道:“我是逃婚逃出來的。”
“我家在幾十裡外的陽城縣,窮得很。我上頭有姐姐,下頭有弟弟。姐姐早就嫁出去了。爹也想讓我趕緊出嫁,省的吃家裡的飯,還能換點彩禮。”
“可是我不願意。爹就打我,罵我,說我是個白眼狼。”
“想把我嫁給村裡那個四十多歲斷了腿的殘廢,我為什麼要聽他的。”
“後來沒辦法,我就逃了出來。”
“那是幾年前吧,我到處幹點零工攢了點錢,後來意外來到寺裡,就留下了。平日裡也幫着幹點活,抵一部分香油錢。”
看着柳約不甚在意的樣子,宋玉姝心裡很佩服。
她逃出來的時候應該剛及笄,一個姑娘家到處打工求生,最後留在寺廟可能也是為了求得一分庇護。
蘇怡面露心疼:“可是你畢竟年輕,總是在這寺裡過活,以後可怎麼辦?”
柳約無所謂,“我沒想過,也許會再出去找活幹,也許就一直在這裡。”
“反正在這裡也挺好的。”
宋玉姝捕捉到了她眼底的一絲迷茫和落寞,福靈心至道:“柳姐姐,你記得我說過我跟一位神醫學過醫術吧?”
柳約點頭。
宋玉姝:“她正準備柳州縣裡開一間醫館,你若是願意,不如去那裡?”
柳約面露猶豫:“可我不懂醫,可能做不好裡面的事。”
宋玉姝:“可以先從簡單地做起來。若是你喜歡,還可以當個學徒,學學醫理藥材。”
“姐姐心志堅定,人又勤快,做什麼都能成功的。”
柳約被宋玉姝的雞血激勵到了,蘇怡也覺得不錯,“既然你不想嫁人,那不如學點本事,以後靠自己也能活。”
靠自己也能活……柳約被這句話深深地觸動。
宋玉姝覺得柳約就該是個搞事業的,她不介意當成功女人背後的……小女孩。
看柳約陷入了沉思,宋玉姝幹脆問起了蘇怡。
大約是被氛圍感染,蘇怡也慢慢打開了心扉,絲毫不覺得面前的聽衆隻是個8歲的孩子。
“我……家裡本來做着小本買賣,日子也算和順。”
“沒想到孩子他爹手裡有了一點小錢,心思就變了。在外頭又找了一個,還想把家裡的銀子都挪出去給那女人。”
“我原先有個兒子地,長到10歲,生了一場病就走了。後來好不容易才又得了小兒子。沒想到,他們兩個到家裡胡來,怕女兒吵到她們,就給才2歲的孩子喂了藥。”
蘇怡此時已經淚流滿面。
“他們用的藥太多了,等發現的時候孩子已經沒了。”
“他把那女的提前送走,反過來竟然怨我沒看好孩子!”
可能回憶太痛苦,蘇怡喘着粗氣停了下來。
“那後來呢?”柳約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問道。
蘇怡臉上的痛快與痛苦交織,無限悲涼:“後來是鄰居大嫂告訴我看見有女人來過,我又悄悄找人檢查了我兒子的死因。這才發現了他倆的醜事。”
“我算準了時候,帶着親戚鄰居把他倆堵在了家裡。又去了縣衙狀告他們毒殺我孩子。”
“他們雖然惡人自有惡報,可我的孩子卻再也回不來了……”
“縣衙判他們罪後,我就和離了。然後變賣了鋪子和房子,隻想來這裡給我的孩子祈福。”
柳約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很苦,沒想到,蘇怡的故事更讓人心痛。
失去了兩個孩子,遭到家人背叛,但她還能冷靜理智地為孩子報仇,讓那對男女去吃牢飯。
宋玉姝心想,兩個姐姐簡直都是古代女性中的女性,楷模中的楷模。
“蘇嬸嬸,過去的都過去了。你的孩子也希望你能繼續過好以後得日子呀。”
宋玉姝伸手指天,“也許,這天上的星星就有兩顆是他們,他們每天都在陪着你呢。”
蘇怡第一次向外人吐露此時,又得了如此治愈的安慰,她的心裡像是終于得到了宣洩,一腔憤怒化為柔柔春水,人也逐漸平和了下來。
宋玉姝不想讓兩人再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主動說起了自己的事。
不過,她沒有說自己父親是柳州縣令。
柳約聽了之後心有戚戚,“你那父親也不是個好東西,就因為幾句傳言,就把你這麼送到寺裡來。”
“你才8歲啊!”
“你娘呢?”
“我娘是妾室,沒有辦法……”
幾個人都沉默了。
女人的命運何其艱難,總是受制于父、受制于夫,若是兒子不行,老了還要受制于兒。
宋玉姝隻是8歲的孩子,雖然帶了兩個下人,可也是半大的孩子。
這和把孩子丢了有什麼區别。
柳約心頭憤懑難解,自己噸噸噸又連喝了兩杯。
等到月上中天的時候,兩人已經喝的酩酊大醉、醉眼朦胧,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