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雨淅淅瀝瀝下起來沒完,天空陰沉低暗,連帶着刮起的風都吹得人難受得緊。
這種天氣,如無必要,實在無人願意出門。路人行人三三兩兩,撐着傘,一邊裹緊了衣帽一邊疾步行走。風吹雨滴四處飄散,紙傘也是聊勝于無,身上濕濕嗒嗒隻會令人更加心煩氣躁。
宋玉姝坐在路邊的一處酒肆,要了一壺酒,靜靜地坐在街邊看雨。外人看來,隻是一位極俊逸潇灑的郎君罷了。隻是這郎君氣質相貌,實在不像是需要到這種沿街酒肆中要酒喝的人。
酒肆的夥計心裡還多想了幾分,好一個高達俊朗的哥兒,怎麼要的酒是鋪子裡酒味最淡的一種呢。
前些日子,蔡炎終于被問斬了。今日清晨,他的所有家眷都已經啟程發配嶺南。官府定的日子,即便是下雨下雪下雹子,也是要趕路的。
宋父怕事,不讓徐氏和家裡其他人去送行。徐氏在家中哭得幾乎暈厥,雖然已經過了許多時日,她心中慢慢接受了女兒即将發配到那種荒涼地方這個事實,但真到離開的這天,她心中的懊惱也達到了頂峰,甚至隐隐有些瘋癫的模樣。
聽丫鬟說,她有時候會糊糊塗塗地,說一些“後悔”“命格”“不該成親”這樣的話,斷斷續續地,身邊的人也不太明白。
宋玉姝明白。大約是徐氏後悔搶了蔡炎這門婚事。當初,隻要他們把兩個女兒待到蔡炎面前讓他見一見,此事也就罷了。要不是她慫恿宋父欺騙蔡炎,稀裡糊塗地讓他娶了宋玉瑤,又哪來後面這些事。
一切都是因果報應罷了。
宋玉姝以去侯府為由出了門,不過她今日并未去侯府,而是改變行程,換了一副完全陌生二調模樣,來到了城門處。她來的正是時候,蔡炎的老夫老母等人剛剛準備要離開。
蔡炎沒有什麼特别的家世背景,一雙父母都是普通老人,一共生有三子一女,如今都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
三個兒子中,二兒子沒什麼出息,隻是做些小買賣。小兒子早些年因病過世。女兒則早已嫁人。如今,除了女兒外嫁,未受波及,其他人均受蔡炎連累,兩個老人帶着二兒子和妻子、孩子,再加上宋玉瑤,一行人面色灰敗,毫無生氣地站在路邊,等着随行的官兵處理完手續。
旁邊有個女子淚水連連地握着老太太的手,幾乎不能站立。宋玉姝猜測,這恐怕就是蔡炎那個嫁出去的妹妹吧。她心中也有些難忍。蔡炎做的那些事,有此後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可若不是自己揭發,是不是他們還能再享幾年清福。甚至,在蔡炎的手腕操作之下,有生之年根本不會有這麼一劫。
意識到自己也犯了鑽牛角尖那些毛病,宋玉姝甩了甩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蔡炎當時選擇铤而走險,想要從龍之功,就該考慮到失敗的後果。
她掂了掂早已準備好的包裹,還有一個沉甸甸的小錢袋,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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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行的官兵名叫徐滿,他正要吆喝一聲出發,就見走來一個模樣普通、氣質卻着實有些特别的年輕人。那人一連溫和的笑意,走近後,來到他身邊,低聲道,“這位差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然後便在紙傘的掩映下,極為不着痕迹地将一個錢袋子放進了自己袖中。
徐滿試了一下,得有幾十兩銀子。他瞥了一眼那人,然後對另外兩個同伴使了個眼色,便提步向一旁走去。
那年輕人,也就是宋玉姝道:“這位差爺,這要流放的蔡老爹,以前曾經有恩于我。如今他一把年紀還要遠行千裡,我給他們準備了一點幹糧衣服,還請您也行個方便吧。”
說罷,還主動将包裹打開,大緻翻了翻給他過目。
徐滿看這包裹裡果然隻是一些日常用品,用想起剛才那包銀子,微微點了點頭,讓他快去。宋玉姝這才将包裹送到了蔡炎父親手中,說了一些多年前曾經受他恩惠等話,硬是将東西留給了他。
蔡老爹當然想不起來這人是誰。不過已經到了此時此刻,這人是誰,認不認識,是好是壞,又有什麼關系呢。他隻是顫巍巍地點了點頭,露出一抹難堪又辛酸的笑容想要感謝,卻最終還是化作嘴邊的一縷苦笑。
宋玉姝想,她這麼做,放在現代或許會被說成是聖母。可是,蔡炎的家人無辜,自己又何嘗不無辜呢。
送完了東西,她不想去任何地方,便随意溜達着,最後來到了街邊的一處酒肆,要了一壺清酒,慢慢地喝着。
她心裡有一點點苦澀又輕松的情緒,這情緒不像是自己的,倒很像是原來的宋玉姝的。她不理解,但是放任這種情緒一直蔓延。
秋雨自清晨便開始下,一直到了午後方歇。宋玉姝也就在酒肆中坐了小半日,直到那種情緒慢慢地消散。此時,烏雲褪去,天光放亮,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離開酒肆後,她便又去了宋宅窩在被褥中睡了整整一個時辰,這才睡眼惺忪,似乎是卸去了一身疲憊,緩步回到了宋府中。
宋府中氣氛自然好不到哪裡去。從門前到後院,全都靜悄悄地,本就已經減少了許多下人,衆人又怕被宋父徐氏責罰,幹脆悶着頭幹活,大氣不敢出。
見到宋玉姝回來,才低聲地喊一聲“二姑娘”,然後繼續該做什麼地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