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剩餘期限：人間360天。】

不得不說，貓身是真能睡，尤其是在疲勞過度的狀态下，跟昏死沒太大差别。

何兮勻昨天中午倒下去，今天上午才醒。

中途半夢半醒間，她隐約聽到了陳祠和孟韻的說話聲，還有好幾次開關門的聲音，之後周遭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再後來，又有關門聲，然後某個聒噪的生物開始不停地叫着“除黴神除黴神”。

如果沒有這聲音，她估計還能再睡上十個小時。

“醒醒哎除黴神，别睡啦！”

何兮勻被吵得耳根子疼，再加上有點起床氣，她眼都沒擡一下，煩躁道：“有話趕緊說。”

絡寶顯然是個軟性子，不出意外還是個慫包，何兮勻稍微強勢一點，它立馬就蔫兒了，直接閉了嘴。一直到何兮勻吃好飯喝好水，在貓爬架上歇了下來，問它到底什麼事，它才圍着孟韻繞了一圈，悄悄露出一雙眼睛。

剛走進貓房的孟韻，忽覺眼前一暗。這是絡寶要暫時從她身體裡抽離的前兆，她習以為常，在昏迷之前扶着牆壁走到貨架旁，靠在一角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

待她坐定，絡寶自她身邊盤旋而出，緊接着孟韻的頭像被壓彎了的枝丫一般，重重垂了下去，貨架的立柱為她提供了有力的支撐，讓她不至于滑到地上。

絡寶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後飛到了貓爬架前。

它幽幽立在空中，正對着軟墊上的何兮勻，語氣略帶激動地說：“你可算是醒了，昨天都沒能和你說上幾句話，我想問問你，你還認得出我嗎？”

何兮勻這才掀開沉重的眼皮，适應了會兒強烈的光線後，才盯着絡寶那仿佛蒙了層白翳的眼看了會兒。

然後她大夏天的竟然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她是見過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但這種缺鼻子少嘴的怪物她确信是頭一回見。雖然有預感它是來找自己的，但面對這雙眼睛，何兮勻不敢認。

她搖了搖頭：“沒印象。”

絡寶歎了聲氣：“應該的，畢竟過去也快一百年了。”

“八百年前的事我都還記得。”何兮勻睨着它上下打量了一番，再次搖頭，“但對你我确實沒印象。”

“那也是應該的，畢竟我變成這個樣子了。”絡寶瞪着一雙怖人的白眼，語氣卻十分低落，反差感很強烈。

何兮勻愣了下，問道：“那你本來是什麼樣子？”

“上一世我被黃鼬妖族驅逐到了人間，流竄受傷的時候被你撈回廟裡養了一陣。”

何兮勻頓了頓。

她年紀雖大，純善事卻沒做過幾件，無需細想，往日那些記憶便都湧現了出來。

噢。

原來是那隻小妖怪啊。

九十五年前，何兮勻在廟外遊山玩水的路上，遇到了一隻奄奄一息的黃鼬小妖，原本她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主，奈何那天烏雲密布，轉眼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電閃雷鳴風雨交加，那小妖眼看着呼吸就要停了，她一個沒忍住便将它撈了回去。

養了一陣子後，小妖怪說它要回去苦心修煉，等成神之後再來登門報答，何兮勻便沒多留，任它去了。結果這一走就是九十幾年，再見面别說報答了，它連命都搭人身上去了。

何兮勻思索半晌，餘光瞥見靠在貨架旁睡着的孟韻，疑惑不解地問：“你跟這個孟韻是怎麼回事？”

絡寶猶豫了會兒才開口：“七年前我攢夠了修為，在人間曆了場劫，中途差點被人扒皮抽筋，是她救下了我。”

“所以你就把命續給她了？”

“嗯。”

何兮勻噎了一下，她本想站在上帝視角訓它幾句，可轉念一想，它已經變成這副模樣，孟韻也已經死了，說再多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倒不如聊點實際的。

“為什麼來找我，我可不記得我有幫人起死回生的本領。”

“起死回生倒用不上，阿韻她本來就不想活了。”絡寶嗤笑了聲，這一聲也不知是笑誰，藏着刀一般，冷冰冰地，“她是被逼到自殺的，那個人渣，賤人……把她折磨得活不下去了。”

何兮勻皺了下眉：“什麼意思？”

“阿韻說過她還有一個哥哥，你還記得吧？”絡寶語氣很沉地道，“在她三歲那年，她的哥哥孟弋被人販子拐走了，沒過多久，她爸爸在出工的時候失了神，從十六樓摔了下來，當場死亡，她媽媽絕望之下上吊自殺了。”

何兮勻靜靜聽着，沒有吭聲。

人類自有人類的命數，有的人生來含着金湯匙，一輩子衣食無憂；有的人自帶黴煞的命，一生艱難多舛，即使拜她這個除黴神也沒用。

像孟韻這樣的身世和遭遇，大概率是後者，除了自己硬扛到壽命殆盡，别無他法。

但要說一點都不唏噓也不可能，畢竟孟韻才十九歲，實在太年輕。

哪怕是她這位活久見的小神仙，聽了這樣的遭遇，也不免生出一股憐憫來。

講起孟韻的事，絡寶思緒有些紊亂，從這些隻言片語裡，何兮勻大緻能理清來龍去脈。

孟韻父母早亡後跟随爺爺奶奶生活，在她十七歲那年，爺爺奶奶相繼離世，她在這個世上隻剩下了孟弋這唯一一個親人，孟弋被拐走的時候隻有四歲多一點，全家找了很久一點音訊都沒有。

如今他身在何處、姓甚名誰，孟韻毫無頭緒。

為了完成她爸生前唯一的願望，找到她的親生哥哥，她開始在網上尋求幫助。

她把爸媽曾經給孟弋拍的幾張老照片修複了一下，放到了網上，試圖大海撈針。

就在這時，有個自稱擁有着巨大人脈網的大老闆向她伸出了橄榄枝，以“知道她哥哥在哪”為由，将她騙到了烏市。

之後發生了什麼，絡寶沒再說下去，它那雙灰白的眼沒有紋路也流不出一滴淚水，何兮勻卻仿佛能從裡面看到無盡的悲傷。

即使它隻字不說，何兮勻大概也能猜到之後的事——所謂的老闆其實是個惡心透頂的人渣，不僅騙了孟韻，還想将她囚禁起來侮辱她，孟韻意識到這一點後，甯願自盡也不想被侵犯，于是自我了斷，終結了年輕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