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韻的情況果然很不妙,她的雙眼空洞無神,眼窩在濃濃的青黑色之下越陷越深。
絡寶一言不發地纏繞着她,其中一縷霧延伸到了床腳,在被褥上不停翻旋着。
何兮勻走到那縷霧前,拱起被褥的一角往裡看了眼,瞬間觸目驚心。
孟韻右腳的腳趾變得潰爛不堪,不成型的骨架上隐約耷着一層黑漆漆的皮肉。何兮勻知道,這是她屍體本身的樣子,無論絡寶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她正在一點點變回屍體的事實。
何兮勻從被子裡退出來,回到孟韻枕邊,用腮幫蹭了蹭孟韻的手背,孟韻對着她輕輕笑着,什麼話都沒有說,可她這樣,比說了一百句一千句更加讓何兮勻難受。
絡寶那雙灰白的眼睛在霧中若隐若現,它低聲說:“阿韻她說,就算相認了,她很快也要離開了,她不想讓哥哥承受找回親人又失去親人的痛苦,所以……”
所以她不打算和許則相認了。
何兮勻在心中替它補完了這句話。
她大概猜到了是這個原因,沉默片刻後她開口道:“許則丢失了一段記憶,為了找回記憶他現在跟着陳祠去了林家莊,不出意外的話,那段記憶應該和他被拐賣有關,難道孟韻不想找出拐賣她哥哥的罪魁禍首?”
“不管她認不認這個哥哥,今天我都得去一趟林家莊,你讓她叫杜杭帶我走,至于你們要不要來,随你們,我隻能說,許則從沒放棄過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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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醉了,孟小助理,下次你可不能再這麼包庇陳祠了,他要是再敢丢下工作丢下刺刺一個人跑去玩兒,你就直接告訴我,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我特麼都要把他逮回來!”
杜杭一手抓着方向盤,一手抓着個電子煙狠狠嘬了兩口,眼鏡底下他的雙眼燃燒着熊熊的怒火。
孟韻和腿上的何兮勻對視了一眼,默契地笑了一下。
在何兮勻和絡寶的聯合勸說之下,孟韻最終改變了主意,決定跟着何兮勻一起去林家莊。
林家莊周邊有一個十分熱門的度假區,當下正值暑假,最近兩天的車票全被一掃而空,陳祠和許則昨天也隻是過河碰上擺渡人——趕巧買到了兩張退票,才沒落到和一群人搶票的地步。
為了盡快趕到林家莊,何兮勻便想到了一個法子,她讓孟韻騙杜杭說,陳祠是為了偷玩才跑去了林家莊,杜杭一聽果然氣炸了,二話不說就要殺到林家莊把陳祠給逮回來。
發現機票車票都沒了之後,杜杭火速派人開了輛車過來,于是便有了眼前這一幕。
“真是稍微有了點起色就開始擺爛了,我最見不得的就是他這一點。”杜杭氣不過又吸了兩口煙,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陳年往事,他的表情變得正經了不少,聲音也沉了下來,“每次都這樣,眼看着就要爬上頂峰了,偏偏不争氣非要搞點事摔下來。真不知道他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何兮勻撓耳朵的動作頓了一下。
杜杭的語氣裡滿是惋惜和不甘,怎麼聽都不像個壓榨員工的奸詐老闆該有的語氣。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回事,何兮勻總覺得杜杭好像也沒有很壞,甚至有的時候,他對陳祠的關心比陳祠的家人還要多。
到林家莊已是第二天下午。
好在是從晚上開始出發,一路上暢通無阻沒有遇上塞車的情況,但這一路颠簸下來,杜杭明顯有些吃不消,在距離林家宗祠還有一截路的時候,他把車停靠在了路邊,嘴裡嘀咕了句“我先歇會兒”後,直接昏睡了過去。
何兮勻給孟韻使了個眼色,孟韻帶着她下了車,在不遠處的一家客運中心坐上了前往林家宗祠的大巴車。
大概關心則亂吧,一直到大巴車在林家宗祠門口停下,何兮勻都沒有意識到,這一路過來杜杭有多反常。
明明手底下司機無數,他卻偏要自己開車。
明明是來逮人的,他卻在即将抓到人的時候選擇了睡覺。
明明這家客運中心裡都沒有林家宗祠這個目的地,可孟韻剛坐上去,司機就問了她一句:“是到林家宗祠嗎?”
何兮勻鑽進太空包,孟韻将包提了起來,敲響了院子大門。
沒一會兒,有位中年婦人過來開了門,她像是剛哭過一般,眼眶還是濕的,嗓音也帶着點沙啞:“你找誰?”
孟韻抿了下嘴巴,因為不确定陳祠和許則現在是否在裡面,她朝院子裡看了一眼後輕聲說:“我來找林秀荷奶奶。”
“她不在,你回吧。”說着婦人就要關上門。
孟韻伸手擋了一下,婦人皺着眉頭盯了她一眼,語氣有點兇:“幹什麼?說了她不在你還想幹嘛?”
“對、對不起,我隻是……”孟韻無措地抽回手,就在婦人即将關上門的瞬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裡面走了出來,叫住了婦人。
“蘇姨等一下!這是我妹妹,她也是來看秀荷奶奶的,我忘記提前跟你說了,不好意思。”許則快步走到大門前,将門外的孟韻輕輕拉了進來。
聞言,蘇惠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
她歎了聲氣道:“早說嘛。抱歉了姑娘,吓到你了嗎?”
“沒事沒事,是我沒說清楚害您誤會了。”孟韻搖了搖頭。
蘇惠重新鎖上大門,在兄妹二人間來回看了眼:“你這麼一說還真是,你倆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說完她便匆忙趕回了房子裡。
孟韻的視線落在牽着自己的那隻手上,腦海裡不斷徘徊着許則說的那句“這是我妹妹”。她的心仿佛要碎掉了一般,疼得厲害。
不知道看了有多久,直到那隻手被抽了回去,她才回過神來,擡起眼看向許則時,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似的,不受控地往下掉。
許則一轉過頭就看到少女哭得像個淚人。
他頓時慌亂不已:“你你你怎麼哭了?”
孟韻搖着頭用手掌抹掉了淚水,然而這淚水就像爆發的山洪一樣,一個勁地流着。
“不是,蘇姨開玩笑的,你别當真啊,我倆長得一點都不像,你是小美女,比我好看多了,别傷心了,再哭下去我也想哭了,和我長得像真的這麼委屈你嗎?”
“噗。”孟韻成功被許則哄小孩似的模樣逗笑,她接過許則遞來的紙,擦了淚水擤了鼻涕,漸漸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