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順心離開後,常邖回神,倒吸一口氣:“它會說話?”
“你想問的隻有這個?”安柔向前沒走幾步,回頭見人還坐在原地,“你打算一直坐那兒?”
“腳扭了,有些不方便。”常邖慢吞吞爬起身,拍拍土,問道:“我問其他的你會告訴我嗎?”
安柔勾起唇角:“看我心情。”
“你和海棠姑娘怎麼都喜歡搞這些彎彎繞繞。”常邖随手撿起樹枝當拐杖,無視在提到海棠時對方倏然淩厲的目光,繼續道:“你直接說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想做什麼交易?”
“無念真君是個敞亮人,”安柔刻意放慢腳步,望着遠處聚在一起的幾人,露出懷念的神情:“不像你師尊,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
“你斷定我是無念真君,是為了借與空觀道人的關系同我打感情牌?”
安柔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戳穿,自說自的:“桂心姐有知曉天命的能力卻并不輕信,但最後卻一再告誡常心,讓她終生都不要收徒弟。”
沒從常邖臉上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安柔低頭輕笑:“差點忘了你來這的目的……你師尊雖然倔得很,但以往很聽桂心姐的話,可她還是選擇收你為徒,我想不明白為什麼,一開始我還想過要不直接把你弄死,可被她攔住了。”
“……”
常邖失憶以來頭一次對師尊的再造之恩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遠處的衆人不知發現了什麼,歡呼聲在整個山谷回響,傳來的愉悅笑聲也讓兩人之間的氛圍輕松些許。
“看到曾經親近的人一個一個地離開,連同存在過的痕迹也慢慢淡化,成為紙上的寥寥幾筆,”安柔臉上的笑容淡去:“真的是件很殘忍的事。”
常邖點頭應和。
“那些鮮活的、生動的,記憶、情感、和人,隻剩我和她記得。”安柔也就是陸離,擡眼望過來,“那時我總是在期望她回頭,可最終隻能眼睜睜地看她修無情道,收徒弟,然後和他們一樣走向那個必死的結局……如果你是我,會怎麼做?”
“以前的我或許可以回答你,”常邖搖搖頭:“現在的我隻是針對你這個問題的一個可能,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我,都不會因為一個既定的結局而放棄去掙紮和改變。”
“原來是這樣。”陸離雖然在笑,眼神中卻是掩飾不住的哀傷,“我曾問過她為何要收你為徒,她說你和桂心姐很像,由于查過你的來曆,我以為她和我收留小埜子的想法一樣。”
“既然結局都是死亡,”常邖頓住,發覺自己中了對方的計,畢竟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做交易就要加上人情價,但他還是說下去:“隻要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就好。”
“你這是在避重就輕,說得簡單,可誰又能真的做到,”陸離将目光移向遠處,怅然道:“人總會在漫長的回憶裡去想象更好走的路。”
“這也是你将邖桂心困在這裡的理由?”
陸離沉默片刻,搖頭:“為什麼會這麼想?”
“一種感覺,”常邖在識海中聯系魚仔遲遲沒有回應,雖有疑惑但面上不顯,繼續套對方的目的:“你我的交易會與她有關。”
陸離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她好像知道遠處的那群人會去哪,也不急着跟過去,照顧到常邖的腿腳不方便,還專門挑較為平緩的路走。
“我聽過一個故事,”陸離的語氣不急不緩:“這世間本是漆黑寒冷,人們在其中艱難地活着,直到神明降世帶來火種——看來你也聽過。”
“所以這個神明受到懲罰?”常邖猜到她在暗指誰,便順着對方的意思說出結局:“承受痛苦之後遺憾離世?”
陸離輕笑一聲:“也差不多,不過,誰又能懲罰神明呢,祂隻不過是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而已。”
“嗯?”常邖覺得對方的描述與自己剛剛想的不太一樣,“怎麼說?”
“神明以為火種能夠給予世人光明與溫暖,卻不想野火燎原,世人根本承受不住火的灼熱,于是他們怨恨祂。”
可神明終是仁慈的,祂耐心地教他們如何取暖禦寒,如何驅散黑暗,但他們依舊是頑固不化,引火上身,将火作為武器用以殘殺,又祈求祂教予更強大的力量……神明拒絕了,所以他們仇恨祂。
神明雖然自責,但依舊做着自認為對的事,就是如此的傲慢。
祂的傲慢使烈火吞噬掉祂的朋友,衆人就嘲笑:你不是神明嗎,為什麼還保護不了自己的朋友?
然後祂便病了,衆人又嘲笑:你不是神明嗎,為何還會生病?
他們砸了祂的廟,抹去祂的名字,頂替祂的功績,嘲笑道:神明也不過如此嘛。
祂沉默地看着,沒有委屈,也沒有怨怼,隻是擔心他們會被火焰灼傷。
“你說祂可笑不可笑?”陸離克制不住笑出聲,用手拭去眼角沁出的淚:“怎麼會有這麼傻的神明,甚至想在地獄裡建一個神國,多麼傲慢,多麼自不量力。”
常邖注意着腳下的路,漫不經心:“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祂最後應該算是做到了吧。”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沉寂。
片刻,常邖才聽到那道微不可聞的聲音。
“是啊,所以她為什麼要離開,明明都在向着她希望的樣子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