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也總像剛才那樣,緊張得在他剛叫她名字時,就規規矩矩喊一聲“在”。
林鸢說完,路遙卻沒有立刻就走,反倒說:“因為,我約了五一時相親的女孩兒,準備晚上向她表白。”
林鸢微訝,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這些,卻還是唇角漾笑,點點腦袋:“這樣啊。”
“不是因為合适,而是覺得心動。”路遙像當年解數學題一樣,語氣嚴謹,表情卻是輕松的,“所以明年同學聚會,我應該……不來了。”
林鸢還沒來得及為他慶幸,有些不明所以:“嗯?”
路遙頓了頓,輕“嘶”了聲,笑起來:“我覺得……你也有我這樣的想法。”
林鸢蓦地了然。
高中三年,林鸢一直覺得路遙是比她還獨的存在,滿心滿眼隻有學習,數學更甚。
當年高考出分後,填志願時回校參加指導會,林鸢知道他所有志願都填的數學系,如今讀研依舊是,往後大抵也是走科研方向,對這樣早沒了當初少年意氣的同學聚會,大概也已興緻缺缺。
“那……”林鸢不知道該給他怎樣的祝福,最後擡手在身前豎起兩個大拇指,像他們當年校園會時讨論的慶祝動作,真心實意道,“祝你成功!”
“好。”路遙揚起笑弧,語速有些慢,“謝謝你,林鸢。”
最後沖她點點頭,轉過身。
許多人年少時,或許都有個熟悉卻不可及的背影。像青春賦予的成長的禮物。
禮盒裡的秘密迷惘、酸澀,也甜蜜。
不是所有的禮物都非要拆開,懷抱禮物時的欣喜,已足夠有意義。
送走學委,林鸢想了想,往餐廳去。
她剛剛來洗手間沒拿包,這會兒回去拿,順便打聲招呼,幹脆說她還有事也要先走好了。
卻冷不丁聞到一陣,夾雜着煙草味的木質甜香。
是江随,側身站在路燈下抽煙。
細白煙身,夾在他修長微屈的指骨間。一點猩紅被他擡至唇邊,在昏暗裡忽明忽滅。
他頭發有些長了,微低頭去湊煙嘴時,一縷額發耷拉到眉骨上。頭頂路燈拓下一片昏影,像博物館打在雕塑上的光。
即便不言語,依舊是令人神往的存在。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就看見她了,他雖未擡頭,卻将未燃完的半截煙抵到垃圾桶白色的石英石裡撚滅,向她走來。
“道完别了?”他聲音懶洋洋的,有輕微的遊離感,像浮起的青煙。
林鸢看了他一眼,還是忍不住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那股沾了煙草味的木質清香來源何處終于明了。
江随看着她,蓦地低笑了聲,語氣多了幾分玩味:“終于知道關心我了?”
“……”林鸢無語地都想抽一抽嘴角,低念了一句“神經”就想走。
江随不說話,擡手,勾住一縷她披在肩骨上的頭發,指尖微繞,纏了一圈。
突然間的拉扯感,林鸢下意識擡手捂住發根,半回頭低聲質問:“江随你幹嘛呢?有病啊?”
“急什麼?”男人擡了擡眉,尾音拖得像問句,“剛不是挺能聊。”
指節微張,那縷黑發自然垂落,發尾帶了點兒餘溫,蕩過她鎖骨。
林鸢被搔得有些癢,快速拿指背蹭了下,詭異的觸感讓她有些羞惱,又覺莫名其妙。
她和路遙聊什麼了就挺能聊?高中三年和今天加起來的話,還比不上她罵江随“有病”來得多。
江随視線在她一閃而過的小動作上停了一瞬,像是知道她下一秒就要發火一樣,淡淡道:“我都不知道她會來。”
又是突如其來的一句解釋。
林鸢繃緊的神經,沒出息地有一瞬松動,又強迫自己重新拉緊。
她幹脆轉過身,擡頭盯着江随,沒給他剛才那句回應,隻一副“聊,你聊,我看你要和我聊什麼”的強硬表情。
微擡眉,江随的散漫勁兒又回來,語氣欠揍地說:“那天怕你又生氣,我都沒好意思說,你的眼光真是……”
林鸢瞪大眼睛,滿瞳孔“你敢說下去我就敢跳起來打人”的威脅。
江随盯着她的架勢舔了舔上唇,話音裡含着笑,戲谑般:“還不如那路……路什麼來着?就剛那個,我們班數學課代表。”
“路遙。”林鸢無語。好歹高一就在他們後排,連人名字都不記得。
哦,對,還有她眼光差。那可不,眼光好能看上你嗎?
“記得挺熟啊,”江随笑了笑,盯着她,“有想法兒?”
林鸢一滞,都震驚了:“你沒聽見他說,待會兒約了人家女孩子要表白嗎?”
“那不是還沒表白麼。”江随無所謂道。仿佛隻要她願意開這個口,路遙就會答應,她就可以橫刀奪愛一樣。
林鸢隻覺得心髒一悶,又被胸腔裡蓦地滾起的一團火燎過。
一時竟不知道,是該為他對自己的情感問題操心而難過,還是因為他對男女之間的事,沒有一點道德底線而憤然。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來者不拒嗎?”她突然開口,嗆了他一句。又用力捏了捏手指頭,幹脆挑開畢業時那點龃龉,語氣不善道,“再說了,我有想法就有用了嗎?”
林鸢微頓,喉間幹咽,自嘲般,“畢竟誰會看得上我啊,是吧?江大少爺,陸二公子?”
似有一瞬怔愣,江随嘴角笑意淡了兩分,垂睑盯着她。
片刻後,仿佛終于回憶起那天倆人争執的場景,他唇角又漫不經心翹起,薄薄的眼睑上下緩耷,仍是那副閑适懶散的語氣:“别冤枉我,我原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林鸢微眯了瞬眼,眼底沒來由地一熱。
肉裡那根刺,像有人瞧着新鮮,撚着指尖,往深處輕輕一轉。
原來妄圖用自貶引起對方在意的時候,就已經是在自找難堪。
原來對她來說耿耿于懷,反複自我懷疑的一句話,在他眼裡似乎不過是一句……損友之間從沒放在心上的玩笑。
北城初秋的夜晚并不涼,風卻刮得有些深。
小姑娘清澈漆黑的眼,在路燈下泛起清淩淩的薄光。眼窩都被吹得微紅。
江随一頓,夾過煙的指節蜷了瞬,自然地伸手,讨饒般,想去拉她手腕。
唇角漾着好看的弧度,終于是努力放低姿态的語氣,說的卻又是另一回事:“行了,我現在真沒女朋友。”
仿佛她的回避,她的在意,她武裝起來的鎮定,都是矯情地為了他來哄她一哄。
林鸢被他這副模樣點燃了腦袋裡的引線。
他到底将她擺在什麼樣的位置,需要和她解釋這些?
他到底明不明白這樣暧昧的态度,這些親近的動作,隻會讓她因為如此模棱倆可的,自以為是的“特殊”反複猜測和自我拉扯。
火藥在他指尖觸上來時炸開,林鸢猛地避開他手,後退一步,語氣平靜道:“和我有關系嗎?老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