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亨指着鑰匙,對元子孝笑道:“你登上帝位,若是臣子安分,國家安定,王侯不生二心便罷了。若是出現内憂外患,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就拿着這鑰匙去找鄭全,他會帶你去一個地方,隻有這把鑰匙可以打開那個地方的門。”
他又抓住元子孝的手臂強調:“記住,好好保管,隻有到你身處絕境的時候才能打開。“
元子孝點頭:“兒臣記住了。”
又拿出剩下的那隻鐵箭,交給元子孝。
鐵箭箭頭很重,箭身較短,上面沒有軍隊記号,也沒有鑄師的标記。
元子孝看了眼,怪道:“父皇,這是句黎人的箭。”
元亨哼一聲道:“這是句黎人的箭。朕當年登基之時,句黎人總是南下燒殺搶掠,殘害大雍百姓。朕便許下宏願,誓要把句黎人打得服服帖帖,俯首稱臣。朕整頓吏治,選拔良将,訓練士兵,等了七年,才等到了一個可以把句黎一舉殲滅的機會。”
“不想那句黎人狡猾,抓了邊将,酷刑折磨逼他們說出了作戰計劃,反而把朕圍困在靈州城,軍士為了保護朕突圍,損失十有八九。最後逃亡的時候,還有個句黎将領一箭射穿朕的頭盔。這事兒誰都知道,誰都不敢說。”
“花七年時間訓練十萬大軍近乎全軍覆沒,朕怎麼能忍下這口氣?朕收着這箭,就是時時提醒自己,不忘前恥!但時機未至,朕隻能和先帝一樣忍耐,隻可惜朕大限将至,隻能把這報仇雪恥的責任交給你。”
“你給朕記住,我大雍和句黎,你死我活,絕沒有第二條路走!就是你做不成,你的兒子也要接着做,你的兒子做不成,你的孫子也要接着做。你記住了嗎?”
元子孝道:“兒臣記住了。”
元亨聞言,滿意地點頭,身體放松了些。元子孝把盒子收起來,放回桌上。
元亨讓他把窗子打開,元子孝道:“父皇,外面還下着雪,冷。”
元亨揮揮手,道:“打開吧,讓朕看看院子裡的紅梅。”
集慶殿裡的梅花是元亨的祖父昭帝親手種下的。
昭帝喜歡梅花,更喜紅梅,常戲說雪中紅梅,就如美人眉心一點朱砂痣,自己則是那五陵纨绔十裡索紅妝。
昭帝在位時,政清人和,百姓富足,對外征戰也連連獲勝,是大雍極繁盛的時期,元亨做夢都想恢複那時的盛景。
隻可惜天不假年,時不與我。
元子孝此時抱了一支紅梅回來,插在面向元亨的花瓶裡。
元亨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他祖父昭帝的背影。
突然,元亨想起了什麼,神色狐疑道:“你剛才那句話不是在問朕那是不是句黎人的箭,你是笃定。你不是一向對用兵不感興趣,怎麼能一眼看出來?”
元子孝背影一僵,沒有作答。
正巧外面鄭全禀報,太後駕到,元子孝上前行禮。太後來不及管他,直往元亨走去。元亨雖然這些年沉迷沈昭儀,越發不聽她話,但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怎麼不擔心?
她看到元亨此時氣若遊絲的模樣,想到元亨少年時那聰穎活潑的模樣,立刻紅了眼睛,天可憐見,她先送走丈夫,如今又要送走兒子,她一個女子,為什麼要經曆這些磨難?
她忍住眼淚走上前,想親自給元亨喂藥,元亨卻突然直起身子大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想到,沒想到,我确實不如你,不如你,父皇,但我兒子比你兒子強!”
太後趕忙按住元亨,讓太醫來瞧,元亨卻一把抓着元子孝的手腕,死死地盯着他,說:“記住我剛才跟你說的話,複興我大雍,做不到,不要下來見我!聽見沒?聽見沒!”
元子孝不答,元亨的手越抓越緊,雙目圓睜,布滿血絲,如惡鬼修羅,太後何曾看過自己兒子這個樣子,抽泣着對元子孝道:“磨蹭什麼?你父皇都這樣了,快答應啊。”
元子孝頓了頓,半響才彎下身子,道:“兒臣,定不負所托。”
元亨一口鮮血噴在元子孝臉上,手臂從他袖子上滑落,身體倒在榻上,雙目失去神采,呢喃道:“父皇……兒臣可以來見你了……”眼神逐漸渙散,再沒了生氣。
鄭全在一旁哭道:“皇上,殡天了!”
長安北城的鐘聲敲響,一共四十九聲,鐘聲悠遠,莊嚴肅穆,是對元亨這位在位二十七年的帝王最後的挽歌。
天下缟素。
斷酒肉三月,禁樂舞享樂一年。
根據元亨遺诏,太子元子孝繼位,因為還年少,任命王澤為輔政大臣,夏萬輔之。太後王氏為太皇太後,皇後夏氏為太後,兩宮共同臨朝聽政。各皇子除年幼的元子美、元子康外皆被譴封國,沒有傳召,不得回長安。
正月過後,元子孝正式登基,為了減少民間諱字,改名元洵,改年号為貞和。
在做了七年走運太子之後,元洵終于登上了帝位,他的時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