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和五年秋,金黃的落葉飄飄灑滿長安。
李輕塵兩日前從彩衣郡首府舞陽縣出發,一路行至長安。他是舞陽李氏子弟,他的叔父李放早年跟着夏萬上陣殺敵,分外勇猛,如今當了彩衣郡郡守。
因着這層關系,他此次被夏萬舉孝廉入京,不出意料,應該可以封個郎官,侍奉在皇帝身邊,混個眼熟,将來哪個地方有職位空缺,就可被外派出去做官。
此時卯時剛過,天蒙蒙亮,路邊賣茶水糕點的攤子上熱氣騰騰。
李輕塵瞧着天色尚早,便也尋了個早點攤子,買了幾個肉餅,在棚子裡坐下來吃。
棚子裡坐的大多是往來的商販,此時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早飯,自然少不得閑聊。
“聽說近日沙勒國進獻一批異域舞姬,頭發又長又卷,皮膚和雪一樣白,身體像蛇一樣柔軟,皇上看了高興,一連帶着百官看了十幾天的歌舞呢。可惜皇上看得着摸不着,這些個美人,隻能賞給大臣王公,可算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咯。”
“怎麼說?”
“這你們還不知道?當朝皇後是太尉的女兒,又是太後的侄女,夏家就指望着皇後生個兒子立為太子,好延續夏家的顯赫。可皇後和皇上成親四載隻得了個女兒,自古立長立嫡,皇後當然不肯讓别家女子先生下皇子,不僅不讓美貌的良家子進宮,也不讓皇上多去其他美人宮裡,可是霸道的很呢。“
“夏家竟有如此能力?數年前還都說長安六姓權傾朝野,這幾年就變了,可真是風水輪流轉。”
“長安六姓世代為官,自然在朝中也頗有根基,但夏家連着出了一個太後一個太尉一個皇後,皇上又天資愚鈍不頂事,太後說是輔政實際上是專政,現在哪個家族能和夏家争鋒?”
幾人又讨論了幾件皇室香豔秘聞,什麼長公主養了多少美女準備獻給皇帝啊,什麼太妃和藩王早就看對眼勾搭上啊,講到細處,好似藏在人家床底下親眼見到一般,李輕塵便吃邊聽,倒也不覺乏味。
等幾個商販走後,他也正好吃完,翻身上馬,直往皇城東邊的太尉府而去。
他此次入長安,李放讓他順便送信給夏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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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太尉府,卻是繞道後門。大雍傳統,官員府邸大多都是前面衙門後面私宅的布局,他尚未有一官半職,是以從後門進入少閑言閑語。
守門人開始并不理他,直到他遞上引見信,才斜眼觑了他,轉入門中禀報,之後他被安排在偏房等待。
等了片刻,被引入大堂,又等了半柱香,才見一人大步而來。
這人身材高大壯碩,方面闊耳,嚴肅剛毅,眼神銳利如鷹隼。雖然頭發已經斑白,神情卻絲毫不見老态,反而戰場上厮殺出的殺氣,倒是能把第一次見他的人都震的不敢說話。
李輕塵隻看一眼,便知道此人便是當朝太後之兄,皇後之父,曾經的大将軍,如今的太尉夏萬。
他行禮,夏萬一擺手,示意他坐下,開門見山問道:“西北情況怎麼樣?”
李輕塵聽夏萬嗓音還有些沙啞,應該是剛睡醒,但見他神色中沒有一絲倦意,想到他年已過半百,倒是佩服他的精神,随即道:“不太樂觀,句黎人來的快,靈州城中屯糧不多,新糧還沒有收上來,本來很多士兵還在收糧。離靈州最近的懷荒郡近日又暴亂,聽說郡守已經被殺死。”
夏萬哼了一聲道:“荒郡郡守一事連你們都已經聽說,我卻是前日知曉,看來是有人以為我老了,在我眼皮底下動歪心思。”
李輕塵聞言不說話,他雖然出生舞陽李氏,但也隻是偏安一隅的豪族,對長安城内部的事情并不了解,也不敢多問。
夏萬又問了幾句軍情,打更人聲響,已是卯時三刻,天已微亮,到了準備入朝的時候。
他讓人備轎,又讓李輕塵如果沒有落腳的地方,可以暫住府中,又吩咐他:“這事你怕也是聽到了,本來你為郎官可以宿在宮中,但因為這事府上太忙,等過幾日我讓廷尉張平引見你入宮。”
李輕塵還在想秋狩剛過,宮中應該正是清閑時候,怎麼會事多,卻見一奴仆急匆匆從門外進來,在夏萬旁邊耳語幾句,夏萬臉色大變,一拍桌子,罵道:“現在還給我出什麼幺蛾子!”
想來哪位将領出了什麼事。
夏萬讓人趕緊備馬,自己大步流星走到門口,想到李輕塵還在,又退了兩步,問道:”李放是你二叔?”
李輕塵答是。
夏萬于是道:“你跟我來。”
一行人騎馬向城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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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輕塵糊裡糊塗跑了小半個時辰,在休息時才在随行的官兵口中打聽到事情原委。
原來前些日子秋狩時,皇帝把太後的寵臣丁奉打了。
當時太後正在為句黎入侵一事煩惱,聽到丁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嚎,立刻讓人把皇帝從獵場叫回來認錯。皇帝不肯,太後便說他既然這麼有骨氣,那就到戰場上去一顯身手,讓皇帝親征西北。
“皇帝親征可是大事,怎能如此兒戲?”因為一個寵臣,就讓皇帝親征,這種事連李輕塵也覺得荒唐。
“還有更兒戲的呢。陛下本來哭着鬧着不肯去,找了三個人占蔔,又是燒龜殼,又是分蓍草,又是觀星象,結果都是去去去,後來沒辦法,陛下再不想去也得去了。”
“可這是國家大事,怎麼能光憑占蔔決定?”
“這你就不了解陛下了,他但凡有什麼事情決斷不了,就去占蔔,有時候連去哪個娘娘宮裡都要占蔔呢。隻可惜每次結果都是椒房殿,真是奇怪。”
“……”
大臣們聽聞,是一個個排着隊去進谏。畢竟雖然大雍尚武,曆代君王都有領兵親征的習慣,但如今的皇帝陛下年紀尚輕,又沒上過戰場,這幾年看着也不是什麼雄才大略的英主,怎麼看都是不靠譜的樣子,大臣們哪能讓皇帝去冒這個險?
皇帝本人也因此很郁悶,一連三天都在上林苑打獵,說要練習騎射不肯回去,終于太後忍不住了,讓太尉抓也把皇帝抓回去。
李輕塵聽完,奇道:“這丁奉是什麼人?為什麼打了他讓太後這麼生氣?”
官兵:“不就是靠臉吃飯的男寵。整天畫個妝跟娘們兒似的,也就是被長公主看上,獻給了太後,竟然升了左中郎将,可惜我們這些弟兄,拼死拼活連個百夫長都混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