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元洵還未睜眼,胸膛上像是壓了塊肉團,軟軟糯糯,動來動去。元洵想要叫人,還未開口,一隻小肉手啪的一下打在他臉上。
不用想,這團奶呼呼的東西,正是他年僅一歲的女兒元如意。
元如意像是想要弄醒她這個睡懶覺的父王,一口咬在他臉上,好在剛長的乳牙并不鋒利,元洵假裝不醒,元如意又用肉肉的手指在拔他睫毛,一根一根拔,手雖小但有勁。
元洵一下子起身,把元如意抱起來舉高高。元如意先是哇哇大叫,習慣了之後,便高興叫:“玩!玩!”
她不會說複雜的字,“玩”其實是”好玩“的意思,暗示元洵再多玩幾次。
賀喜聽到聲音,趕忙招人進來伺候,元洵放下元如意,乳娘在一旁接過來。
賀喜道:“皇後娘娘早上來過,說是小公主想見陛下。來了見陛下睡得正香,便沒有打擾。正巧小公主看見陛下睡着也犯了困,就放在陛下旁邊一起睡了,等醒來再讓人接回去。”
元洵用清水洗臉,聞言點點頭,擦完臉見元如意一雙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用手指指着自己問她:“這是誰?”
元如意:“父……父……父……”
半天蹦不出個“皇”字,元洵懷疑自己兒時是不是也這樣。
一旁有太監進來,跟賀喜說了什麼。
賀喜看了元洵一眼,走進道:“陛下,皇後娘娘罰上次臨華殿的宮女去永巷。”
臨華殿臨近太皇太後所居住的永壽殿,上次元洵去給太皇太後請安,途中路過臨華殿,見殿中木芙蓉開得正好,入殿呆了一會兒,碰巧遇見一個宮女正在澆水,元洵喜歡折騰花花草草,便和她交流了兩句養花心得。
這宮女養花的技巧不錯,元洵讓她到自己辦公的含章殿去養花。想來這事傳到了皇後耳中,故而有此一罰。
賀喜:“陛下,可要把她放出來?”
站在賀喜角度,皇帝三宮六院,看上一個兩個宮女想調到自己宮裡來,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别說是養花,就是真看上了,納為美人也沒什麼。
偏偏皇後娘娘善妒,仗着太尉和太後撐腰,今天趕走這個,明天趕走那個,整天管着陛下,哪裡是為人妻為國母的道理?
元如意還在懷裡蠕動,元洵用撥浪鼓逗她,頭也沒擡道:“皇後為什麼罰她?”
賀喜道:“說她穿衣不合禮制,不該澆水的時候去澆水,是辦事不利。”
元洵想了想道:“既然皇後發話了,便讓她去永巷待個幾天。回去也不用來含章殿,還在臨華殿呆着吧。”
話音剛落,賀喜感覺周圍人看陛下的眼神裡都透着同情,偏偏元洵渾然不覺,自顧自和元如意玩鬧。
賀喜暗暗歎口氣,心想這有時候人遲鈍點也是好事,不然換哪個皇帝被皇後管成這樣能忍?遲鈍點好,遲鈍點,活得長……
用過早膳之後,元洵随意翻了翻元濬給的兵書。等日頭漸高,太監來報林中郎将到了,便命人備禦辇去陵西營。
*
長安北軍主要是由關中和并州的良家子組成,大多駐紮在宮城之北。北軍由中尉統帥,其下分為五營,由五營校尉統領,陵西營就是其中一個,主要以步兵為主。
一行人到的時候,陵西營校尉袁骁正在練習軍陣,見來人是元洵,忙停下來,把一行人帶到校場,上百個郎官已經站在那裡等待。
元洵沒有下辇,隻把挑選的事情交給林乘風,吩咐道:“挑二十個你覺得功夫不錯的就行。”
說完,便讓人轉入一小路,走了一炷香,在一處營帳前停下。
元洵讓人進去通傳,裡面傳來一個聲音:“陛下來見草民,哪有通傳的道理?隻是近日身體不适,卧榻不起,不能出帳恭迎。”
元洵笑着下來,大步走進營帳,道:“你這身子這幾年時好時壞,就不見好。朕說讓張冬青來給你看看,你也不要。難道真準備随了你師父,駕鶴西去,羽化登仙?”
一掀帳簾,隻見帳中放了一張書案,上面放着龜甲、蓍草和筆墨,遠處一人躺在榻上,正由一位小童扶起身來。
這人十分瘦弱,臉色是近乎病态的白,身體就像皮包骨頭一般,一點肉也沒有,兩頰凹進去,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好像全身上下就這一雙眼睛活着。
倒是扶他起來的小童,樣貌清秀,唇紅齒白,臉蛋圓圓的,長得十分讨喜。
元洵上前迎道:“是朕來得突然,你身體不适,繼續躺着便是。”
那人挪到書案旁,讓小童給自己梳頭,道:“本來不迎駕已經是大不敬之罪,如今再躺着和陛下說話,草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元洵也坐下,揶揄道:“那你當着朕面梳理頭發就不是大不敬之罪了?”
那人搖頭:“君子正衣冠,頭發亂不得。”
小童給他頭發梳好,挑了一個木冠給他帶上。
元洵瞅了瞅小童,問:“你叫什麼名字?之前怎麼沒見過你?”
小童脆脆的聲音回道:“回陛下,我叫師九玄,是商師兄的九師弟。”
元洵好奇:“是因為排第九所以叫‘九玄’嗎?”
師九玄說是。
元洵轉頭問那人:“你叫商無害,那是排名第幾?怎麼名字裡沒有數字?”
商無害在正衣冠,聞言道:“既是無,當然是沒有排行。十年前就被師父逐出師門了。”
商無害之前是太蔔令手下的蔔正,三年前因為一件小事被太後撤了職,打了闆子,後來靠着關系在縣衙中謀了個主簿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