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身體不好,經常告假休息,一來二去,同僚不滿,跑到上級告他,他又丢了官。好在上司見他可憐,還是給他一份閑差,讓他到軍營裡當了個随軍令史,幫忙攥寫軍令,勉強糊口。
後來元洵有一次心血來潮到軍營視察,看了半天士兵操練又覺得無聊,想找人閑聊但周圍又都是些不怎麼讀書的武人,要不說的都是些打打殺殺強盜山匪的事,要不一棍子說不出一句整話。
手下人一時找不到陪聊的人,想到商無害大小曾經做過文官,又常帶着占蔔的書,實在不行,給元洵講講求仙問道的故事也行,畢竟先帝就很感興趣這些。
沒想到商無害講了一炷香,元洵已經聽得頭一點一點,衆人着急,趕緊示意商無害講點别的。
商無害話題一轉,講起了西洲諸國的曆史文化、風土人情、巫術怪事。元洵靜靜聽着,頭卻不點了。
衆人讓他再接再厲,商無害又講起東北臨煩一些典章制度,元洵睜開眼聽着。
等商無害講起前朝的一些舊聞,元洵已經坐直身子,讓人把他椅子拉得近一些,又陸陸續續問了他不少問題,兩人一直聊到天黑。
元洵走後,衆人欣喜若狂,沒想到商無害其貌不揚,學識竟然不錯。皇上每天聊天的可是誰?那都是當世的大學者,就連世家大族請去講學都難,商無害竟然能把皇上聊開心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果然第二天,元洵命人接商無害進宮為議郎方便随時傳召,沒想到商無害竟然拒絕了。他堅持稱自己身子弱,進不了宮殿,元洵沒辦法,隻能每次來軍營的時候找他。
元洵又問:“既是逐出師門,怎麼師弟又來找你?難道也被逐出師門了?”
師九玄聞言垮起個臉,商無害讓他收拾書案上東西擺上棋盤,每次元洵來都喜歡和他對弈。
元洵攔道:“今日沒時間對弈。怕是你也聽說了,這次句黎來襲,朕要親征西北,臨走前來看看你。需要什麼,就跟袁骁的人講,宮裡都有。若是你想通了,不諱疾忌醫,就讓張冬青來看看,他的醫術可是有名的。”
商無害聞言頓了下才道:“陛下知道臣為什麼被逐出師門嗎?”
元洵搖搖頭。
商無害:“說來慚愧。我從小體弱多病,又喜歡聽些志怪故事,很是仰慕修行之法,便拜入一位德高望重的修行人門下,學習占蔔吉兇之法。可一年後,她卻告訴我,我不能再繼續當她徒弟,要我收拾行禮下山。”
“這是為什麼?”
“她觀我命格,說我此生隻能為人算三次,每次皆準,三次算完,九死一生。就算有幸不死,也無法繼續蔔挂,算了也不準。她說她聲明在外,徒弟們每個被稱為’活神仙‘,蔔挂必準。繼續收我,我以後蔔挂不準了,會敗壞她的名聲。”
“……”元洵心想還好柳寬當年沒因為他學得慢把他趕出去,又好奇道:“若是三次沒算完呢?”
“那就不會死。所以陛下盡可放心,不是我諱疾忌醫,也不是我不相信張太醫的醫術,是我知道,我不會死。”
“那你已經算過幾次?”
“一次。十一年前,太後以我家人相逼,算了一次。”
十一年前,是元洵剛被夏氏收養那一年。
元洵想起什麼,問道:“三年前你被免官,可是太後讓你再算,你沒算?”
“我不願意,所以被免官。”
商無害說這句話的時候低着頭,元洵看不清他神色,隻隐隐覺得有些不對,還未想明白,隻聽商無害問:“此行危險難料,陛下可要我為你蔔一卦?”
元洵笑道:“一共就三次,還不省着點用?再說旦夕禍福,冥冥中自由安排,哪裡是人力所能窺探。還是留着你這條命,多給朕講幾個故事來的有用。倒是你,既然死不了,可願意跟朕随行?之前見你對治軍領兵之道也頗有見地,此去定能一展所長。”
商無害搖了搖頭:“臣此生是沒有機會了,陛下有仁君之相,必能在西北遇到相助之人。”
說完,他臉上神色有些哀戚,配上灰白的臉色,隐隐有些決絕之相。
元洵想他連日纏綿病榻,周圍又都是些武人,無人解悶,難免郁郁,趕緊岔開話題,讓師九玄上茶,道:“前些日子城裡有件趣事講于你聽。”
“陛下請說。”
“說是江南宋氏新開了家酒樓,裡面的房間都布置成不同的風格。有像江南風光的,房中竟有駁船,叫‘春滿樓’;有像西洲的,裡面各種瑪瑙玉石,叫‘玉門行’;還有一個房間,叫‘天上宮’,說是隻得天上有,唯有宋家公子認定的人能住。聽說那宋家公子尋遍各種古籍,才複刻出這不似人間的‘天上宮’。“
“這名字倒是風雅,看來這宋氏公子是個頗會享受的人。”
“名字倒是其次,建酒樓的原因倒是頗有意思。兩年前,城東的城牆倒了,挖出來幾十箱銅錢,很多人去認領。其中一人是宋氏的管家,堅持聲稱是他家的,可拿不出證據。當時有人嘲笑說他一個家仆怎麼會有幾十箱銅錢?就是他家老爺,在城東還沒有房子。宋氏少爺聽說了,十分惱火,當即在城東買下一大片地,但不做住宅,因為他不想和這些嚼舌根的人住在一起,這才有了這座酒樓。”
“那幾十箱銅錢呢?按照律令,若是拿不出證據,便是是無主之财,按數量可分别交由縣衙、郡府、少府一部分,當做公錢使用。“
“本來是打算這麼做,但後來有一位姓李的廷尉史,一枚銅錢一枚銅錢的看,最後在其中一枚上發現了桐油,才确定卻是宋氏管家的。”
“這位廷尉史倒是細心,說不定以後可為陛下所用。”
元洵不以為意:“細心的人朝中何其多?是否可堪大用,還要看有沒有其它的才能?”
“有才能便能任用了嗎?可知千裡馬常有,伯樂卻少。”
商無害說這話的時候,面色如常,仿佛隻是在說一件事實,沒有其它意思。
但如今太後當政,提拔官員的事大多由太尉太後說了算,元洵自己想任用一兩個官員還要看臉色,聽到這句話,心中不禁有些波瀾。
兩人平日多是元洵問商無害回答,現在元洵沉默,兩人一時無話。
過了片刻,師九玄端上茶。
元洵見茶葉翠綠,飄在清淺的茶湯中,配上若有似無的香氣,有深林幽谷之感,不禁想出聲贊歎,還未出聲,忽然聽外面一陣腳步聲,一人喊道:“這邊!他在這邊!快抓住他!”
元洵還沒反應過來,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啪得一下拍到臉上。